李嬸說,「那個丫頭還跟你家住呢?那丫頭孝順啊,人家孩子都去看電影了,她還回來看看你媽呢。」
從此,這句話就成了我的夢魘。
可是現在,我看著病床上昏迷的林靈,醫生說,一隻眼睛恐怕是要失明了。
「你跟我媽媽的死到底有什麼關係」這句話,死死地哽在喉頭,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4
半年後,泰國清邁。我和林靈在路邊攤等鮮榨的水果奶昔。
我手機響了,是國內的號碼,聽完電話我愣住了,手機掉到地上。
「璽兒,出什麼事了?」林靈撿起手機,對方還沒掛掉。
她拿起來貼著耳朵又問了一遍什麼事,聽完,她呆呆地看著我,滿臉淚水。
我爸突發腦溢血,去世了。
我要立馬趕回國,處理我爸的後事。
我跟林靈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馬上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了,別來回耽誤時間了。」
林靈抽泣著直搖頭,「我一定要回去陪他最後一程。」
「你真的那麼愛他嗎?」我很突兀地問。
林靈驚呆了。
5
林靈揚起臉,憂鬱的眼睛裡好像有一池子的碎玻璃。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她說。
父母去世後,女孩舉目無親。幸好有好心的鄰居叔叔一家照顧她,供養她。
對門的阿姨身體不好,叔叔平時很忙,很少在家。
女孩總是默默做好家事,照顧阿姨,陪伴阿姨的女兒。
有一晚,睡到半夜,女孩聽見有人在院子裡嘔吐。她開門一看是對門的叔叔,好像喝多了。
對門家人已經熟睡,女孩把叔叔攙扶進自己家。
然後,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她沒叫,因為心裡是接受的,她伸手勾住叔叔,叔叔好像要把她吸入體內那樣擁吻她。在一次次的衝擊中,她感受到了此生未有的幸福。
6
事後,叔叔酒醒,大嘴巴抽自己。女孩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
女孩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會一直疼我,對嗎?」
叔叔跪在她面前,捧著她的小腿,連連點頭。
從那以後,那個家對她的意義就改變了。她因為愛那個男人才愛那個家。不再是感恩,而是愛。
愛是排他的,讓人一再產生慾望,奢求更多。她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不想再叫他「叔叔」。
為此,她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也經歷了一次次的絕望。
「女孩後悔嗎?」我抹乾眼淚,淡淡地問。
林靈緩緩搖頭。
「即便那個男人根本不愛女孩,女孩也不後悔嗎?」我又問,擦乾的眼睛再次湧出淚水。
1
林靈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璽兒,你不懂愛。」
「或許你覺得我不懂愛,但我要臉。」我語氣冰冷嚴厲,越說越激動,「你懂愛,所以你去拍愛情小電影?」
林靈怔怔地看著我,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卻45度揚起下巴,「我不想解釋。」
好啊,那就撕破臉吧,「那麼,你也不想解釋一下,在我媽自殺的那天,你明明去我家裡,卻不說?還是你對我媽做了什麼?我媽是你害死的,就跟你害死莉莉一樣,是不是?!你回答我!!」
我聲嘶力竭地咆哮。
林靈咬緊嘴唇,緊閉雙眼,許久,鎮定地對我說,「我從來沒有害過誰。」
2
老頭走得突然,沒留下隻言片語。
整理老頭遺物的時候,我沒找到那個U盤。
老頭的遺囑倒是早就立好的,那裡有贈與林靈的小部分財產。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我就再也沒見過林靈,現在也聯繫不到她。
我想起在泰國的醫生,他或許知道林靈做完手術去了哪裡。
抱著僥倖的心態,我聯繫了醫生。結果醫生說,林靈後來沒做手術,只是通知他們把眼角膜給別人。
沒人知道林靈去了哪裡。
就這樣,林靈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3
莉莉的死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李嬸的話只能證明林靈當天去過我家。
我的疑惑大概永遠也沒人給出解答。
有時候我會相信宿命,結局已定,知道真相又如何?
因為第六感告訴我,真相往往是鮮血淋漓,是我承受不了的痛。
我沒有心思再跟酒肉朋友混在一起,燈紅酒綠的日子換來的是更長久的空虛。
搞笑的是,我好像這輩子都沒好好愛過誰。
我不理解林靈,更無從感同身受。或許她的日子太苦,以至於一點點甜就能支撐她鼓勵她一步步踏入錯愛的深淵,以至於她根本無法辨認出那些變態的控制和讓她感恩的占有,實則是包裹著糖衣的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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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靈
馮叔是好人。但,也是男人。
我無法拒絕他對我特別的好。
即便多年後才我明白,那可能只是一個男人一時間的曖昧上頭。
可對我來說,那是無意間滴入我蒼白生命中的絢麗彩墨。
我沉溺於每次偷看他時的小鹿亂撞,也樂於看到他的眼神中壓抑的熾熱。
他會輕輕走到我身邊,溫柔地將我耳邊散落的頭髮挽到耳後,手指緩慢地划過我的耳廓,我的心隨著耳朵瞬間燃燒起來。
我們之間界限的崩壞是在那個晚上,他喝多了在院子裡吐,我扶他進屋。
他倒在我的床上,我顫抖著用手指拂過他飽滿的唇。
他突然睜開眼睛,我看到烈火升騰。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掩不住我們的心跳聲。
我以處子之身向他坦白少女的心跡,忘情地迎合著他的猛烈。
我感受著徹骨的疼愛,恍惚間好像窗外閃過一個黑影。
那時,我太年幼。年幼的悸動又那麼執迷。
我在馮璽媽媽的身上看到,忘我的付出是對愛情最忠誠,最有力度的證明。
我對馮叔的感情也是這樣,我確定,我愛他,我願意為他付出所有。
馮璽對我的質疑不無道理。我確實在她媽媽自殺那天去過她家裡,也見到了她媽媽最後一面。
當時,她媽媽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很嚴實,臉色慘白。
「姨,你哪裡不舒服嗎?」我走過去,摸摸她的額頭。
她微睜雙眼,睫毛潮濕,虛弱地嘆氣,「哎,就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你回去吧,回去…看書。帶上門。」
我惴惴不安地走出馮家,輕輕地關上門。
隔壁的李嬸出來見到我,咧嘴一笑,「喲,你沒去看電影啊?你馮姨睡了?」
我抿嘴,點頭,轉身進了自己家門。
不知咋的,我的心七上八下,想起那晚的纏綿和黑影…
似乎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我心頭。
許久,我用冷水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的思緒恢復平靜。
剛才,馮姨讓我回去看書?我不解,為什麼跟我說這個,她一向不叮囑我學習的事,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別太累」。
我這時才注意到,桌上放著我的語文書,可我記得今天並沒拿出來過。
我疑慮重重,拿起書,一張紙條從書里掉出來。
我撿起一看,心臟仿佛驟停,渾身不由自主地發抖-----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替我給他生個兒子,照顧好他們。
是馮姨寫給我的?那晚的黑影就是她?
(倘若她知道我後來沒能完成她的遺願,她會瞑目嗎?)
她就在對門,可我哪裡有勇氣過去明知故問「什麼意思」?
我大腦一片空白,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快把紙條銷毀掉,不能讓馮璽發現。
所以,我要怎麼承認我在馮家出現過?
我雖然銷毀了紙條,也閉口不提那天進去過馮家,可畢竟雁過留毛,別僥倖地以為這世上真的存在「沒人知道」。
也許就是因為馮璽回了一趟老家,恰巧遇見李嬸,兩人聊起往事,她從中捕捉到疑點,又試探我對莉莉的態度確定我和她爸的關係,決定詐我。
我對馮璽的了解超過她以為的,因為在習慣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總能比別人看到更多。
她以為將自己的怪異掩飾得很好,旁敲側擊,暗中觀察,其實我低頭看腳趾都能知道她斜眼瞄我呢。
我承認,一開始馮璽裝神弄鬼地學電視劇里的橋段發匿名短息給我,我確實慌了。但很快我就明白,根本沒有「樓上抽煙的男人」這個目擊者。
別忘了,我也是個女人。第六感超准。
倘若真有目擊者存在,也不可能那麼快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況且,在我換了手機號碼後依然能聯繫我的,只有兩個人----馮璽和她爸。
邏輯很簡單,這事就是馮璽給我下的套。
說不清究竟出於什麼心態,我在躲避一陣子之後,還是配合馮璽去了停車場C區。可能冥冥中,讓我做個了結。
但當我看到她有危險,下意識推開她這個動作,也是自己始料未及。
馮璽好像放棄追究過去,也暫時擱置對莉莉死因的懷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為救她失去了一隻眼睛。那隻眼睛,算我還給他們馮家的。
我打算順著馮璽的心意,陪她在清邁過上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然後帶著美好的回憶悄悄離開。
我沒想到馮叔走了,跟我糾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毫無徵兆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一下子悵然若失。
畢竟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馮璽口中的小電影,是我曾經對他無底線付出的證據。
魏俊說,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是不可能容許別人染指的,連多看一眼都不行。可現在糾結愛不愛的早就沒有意義。我也恨過當時的自己,罔顧尊嚴的順從,一味卑微的付出。我有過逃離,但還是被溫柔的陷進困住。我太缺愛。
在馮叔發家後,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走馬觀花似的換,我自知沒有質問他的資格,可那一個個他帶回家的妖艷面孔,成了一把把直戳我心臟的利刃。
我不知該怎麼挽回他,直到那天他又「逢場作戲」,為振雄風,他吞下藍色小藥丸,然後心臟病發送進醫院。
眼看他的身體已經被他造垮,我做不到放任不管。他跪求我配合他「非正常手段刺激」的時候,我含淚應下。我不要自己,我只要他。
拍完視頻,我放聲大哭,嚇得魏俊差點給我跪下。了解真相後,他心疼地抱著我,跟我說,他干男模這些年攢了點錢,如果我不嫌棄,可以跟他去一個偏遠小鎮過安逸日子,換個環境重新開始,餘生為自己而活。
雖然他出身歡場,逢場作戲是營生,嘴上抹蜜是技能,對我是卻是動了真心。在我一隻眼睛失明後,依然不離不棄。
我始終不接受他的誠意,我責怪他不該把我拍視頻的事透露給馮璽。
他青筋暴突,第一次沖我吼,「那個老男人這麼不把你當人看,你還要在他女兒面前替他維護形象?」
我張嘴想說,又生生咽下,頓了頓,「因為她女兒需要一個好爸爸。」
如今,我戴著墨鏡坐在河邊,用一隻眼睛看著這個安逸的小鎮,山清水秀,閒雲野鶴。可惜,魏俊卻再也不能陪伴在我身邊。
就在得知老馮去世的第二天,我收到魏俊猝死的消息,我被自己關進衛生間裡哭到暈厥。
他的朋友說,他接了一個出價很高的客戶,受盡凌辱和折磨而死。對方有錢有勢即便玩出人命,拿一筆錢就能擺平。畢竟,魏家需要這筆錢,窮人是沒有底氣和尊嚴的。
我無法想像魏俊死前的遭遇,但他一定生不如死。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啊!為了湊錢給我做手術,儘快脫離泥沼,不再與馮家有任何瓜葛。他說,「我要給你治眼睛,我要給你光明!」
這個傻子,居然為我而死!
光明?我配有嗎?!
茫茫塵世,痴男怨女,兜兜轉轉,誰能確定自己這一場投入是值得還是錯付?
我曾為所謂的真愛萬劫不復,到頭來才明白自己的荒謬卑賤。
這是上天給我的教訓吧,在我剛領會愛是何物,就讓魏俊離我而去。
是時候攤牌了。
我給馮璽發了消息:
璽兒,莉莉產檢那天,你爸以為你陪她去的,就給我發了消息,沒想到被莉莉看到。她拖著我走進樓梯間質問。
我其實看到了「禁止入內」的警示牌,但沒有提醒她。
她一邊罵我一邊推搡我,火氣越來越大。
我被她惹惱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聽她疼得直叫喚,我就給鬆開了。
我正準備走出去,她從背後拉住我的外套,讓我保證以後不再跟馮叔來往,不然就找人刮花我的臉。
我不耐煩地甩開她,她沒站穩,重心往後一仰,跌落樓梯。
所以,她的意外之死是真的。
但我在一開始就沒阻止意外的發生,也是真的。
還有,你媽媽自殺那天我去過你家,那時她虛弱地躺著。我走過去看她,她讓我出去,把門帶上。我其實發現她有些不對勁,但我終究沒有再確認。
所以,你媽媽的死與我無關,也有關。
關於那天,我不想解釋的視頻,現在依舊不想解釋。
你就當是我放蕩吧。
眼角膜移植手術,我不需要了。既然老天安排我少一隻眼,我就認命。那也是我穿透愛恨糾葛看清真情的代價。
遺憾的是,我做什麼都還不清你們對我的恩情。
好了,就到這裡吧。願一切安好。
別。
----林靈。
我塞上耳機繼續聽歌,「如果恨你就能不忘記你,所有的面目,我都不抗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