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的手下意識攬住我的後腰,溫聲道:「小心點。」
門口突然傳來炸毛的吼聲。
「你們在幹嘛???」
陸澤攥著籃球的手指節泛白,狠狠把球砸在地上。
空氣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趕緊從裴旭懷裡退出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陸澤的臉漲得通紅,眼尾泛著血絲。
「我親眼看見他摟你腰,他就是想勾引你!今天我非得教訓這個小白臉!」
話音未落,他攥著拳頭就沖了過來。
我撲過去攔在裴旭身前。
好在陸澤緊急收了力,才沒有砸到臉上。
「剛才我撞到頭站不穩,他只是扶我一下!」
我語速飛快地解釋。
「真的?」
我點點頭。
裴旭突然開口:「陸澤,你以什麼身份教訓我?」
「我……」陸澤頓了下,「我肯定是以修遠好室友的名義,畢竟……誰讓我和他關係好呢。」
連撒謊都沒有一點可信度。
早就被裴旭看明白了。
「那你們先聊,我去吃飯。」
我抓起包包,快步走出去。
17
我假裝走了,實則藏在畫室外面偷聽。
「裴旭,我勸你省省心。」
陸澤雙手環在胸前,耳釘在陽光照射下有點刺眼,
「月兒這麼有品位,一定會喜歡一個同樣有品位的人。」
裴旭笑著聳聳肩:「林月兒現在是修遠女朋友,應該不勞你費心吧。」
「我們心知肚明,秦修遠是為了賭約和她在一起的,他對月兒沒有一絲真心。」
「難道你有?」
陸澤單手撿起地上的籃球:「我不知道,但我第一次遇到一個想讓我掏心掏肺的女孩,她天真善良有愛心,我承認我早就想挖牆腳了。」
天真?
善良?
有愛心?
這些詞如果同時匯聚到我身上,只有一種情況。
對方是個等待主人馴服的小笨狗。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你了解她嗎?還是只淺顯地留在表面的喜歡?」裴旭笑聲帶著點低啞,「你知道她換過五次兼職嗎?知道她家在七百公里外的小縣城嗎?知道她對蜂蜜過敏嗎?」
我手指扣著畫室外牆縫。
耳朵緊緊貼著。
「你他媽調查她?」陸澤的吼聲差點震掉我手上提著的包,「裴旭,你是不是有病?」
「我只是比你用心,」裴旭聲音恢復平靜,「陸澤,你要是真喜歡她,就走點心吧。」
畫室沉默半晌。
陸澤問:「所以,你要追她?」
裴旭搖搖頭,看一眼畫布上還未乾的圖:「並不,騎士不需要公主回應。」
牆縫被我摳掉一塊皮。
裴旭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安徒生童話里無法自拔了。
我轉身去餐廳吃飯。
18
快到餐廳時,陸澤一路小跑追過來。
一隻手搭在我肩上。
「月兒,老子請你吃飯。」
我退後一步拍掉他的手,小聲道:「算了吧,畢竟我們的關係見不得人。」
「老子這個當三的都沒說,你害怕什麼?」
我踮起腳捂住陸澤的嘴。
怕。
當然怕。
出軌的感覺實在刺激。
更何況一次出軌三個。
我前面二十年都沒最近二十天精彩。
陸澤彎腰,和我平視:「放心,秦修遠不會拿我怎麼樣,大不了和他打一架。」
不只是秦修遠,也怕江喻知道。
到時候估計要混合打。
我垂眸盯著鞋尖,指節攥得發白。
衣角被揉出幾道皺痕,聲音酸澀:「修遠馬上就回來了,我想和他斷得乾乾淨淨……所以暫時不能被發現,你也不想看我為難吧?」
陸澤身體僵了下。
我吸了吸鼻子,鼻尖泛酸:「是我對不起他……這幾天閉眼就是他埋怨我的噩夢,整夜睡不著覺,大概是老天爺在罰我吧。」
「不是的,月兒——」
我抬手假裝擦眼淚:「沒事,怪我都成年人了還控制不住自己感情,只要你好好的,老天怎麼懲罰我都行。」
「對不起,是我太著急,沒有考慮到你……」
他抓了抓頭髮,從口袋裡拽出飯卡往我手裡塞,
「這是我的飯卡,你想吃什麼去買……」
我指尖頓了頓,拒絕:「我不要,你也要吃飯,我在餐廳隨便吃點就好了。」
陸澤直接將卡按在我手心裡:「給你就拿著,不用心疼老子,快去吃飯吧。」
猶豫三秒後,我還是輕輕捏住了卡放進口袋裡。
「……謝謝你,陸澤你對我真好。」
陸澤仰起 45 度角,防止流下感動的眼淚:「你快去吃飯。」
食堂二樓的油燜蝦香氣飄過來,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19
學校美術展覽,裴旭的畫被選為第一。
同時,也把我推到風口浪尖。
起因是江喻在論壇里發癲。
【女朋友人像畫輕輕鬆鬆得了美展第一,擔心她太受歡迎了,怎麼辦?】
評論區:
【最煩你這種怨夫了,天天覺得別人要和你搶女朋友。】
【失心瘋了吧。】
【樓主看看你女朋友畫展照片。】
樓主:
【不給,偷窺她?想得美。】
評論區:
【不是……看樓主 ip 不會是京大吧?】
【誒,京大畫展第一不是林月兒嗎?】
【記得她有男友啊,挺帥的。】
【對啊,我和他同校,現在他的 ip 應該在義大利啊。】
【……】
我看著評論區,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原本這幾天秦修遠就看我看得嚴,恨不得我路邊看見只狗都要報備。
如果論壇的風吹草動傳到他耳朵里,後果不堪設想……
我決定主動出擊。
打開秦修遠的聊天介面。
飛速打字:
【寶寶,你現在在哪,和誰在一起?】
【你怎麼不回我信息啊?】
【我懷疑你出軌了,分手。】
發完一鍵拉黑。
20
還好沒幾天就要畢業了。
我把會所的兼職也辭掉。
無論是誰發信息,我都沒回。
畢業答辯那天,結束後我收到裴旭的信息。
【秦修遠回國了,不出意外他們三個都等著答辯完來找你。】
【你可以從後門走。】
我回了個【謝謝。】
戴上口罩從後門走時,聽到路過的同學八卦。
「聽說秦修遠和人打起來了。」
「啊?為什麼我聽的是陸澤和人打起來了?」
「不是江喻嗎?」
「他們一個宿舍的怎麼會打起來?」
「不知道啊,快點過去,去晚了就沒熱鬧看了。」
「……」
為了我的安全,我本意是想走的。
可骨子裡對熱鬧的好奇,還是偷偷溜到前門。
人群里三層外三層。
秦修遠:「他爹的江喻你自己沒女朋友嗎?竟然在論壇上說月兒是你女朋友?天天發一些不營養的掃照,勾引誰呢?」
江喻:「我和月兒情投意合,天賜良緣,你嫉妒什麼?」
秦修遠:「嫉妒?嫉妒你這個小三嗎?」
陸澤:「說什麼呢?月兒是老子女朋友,老子才是小三。」
江喻:「滾吶,我才是小三,你這麼見嗎?連小三都搶著當?」
秦修遠:「偷窺室友女朋友,你們一點臉都不要了是吧?」
……
現場一片混亂。
還有人實時記錄發到論壇上。
【這瓜熱乎,趕上打小三現場了。】
【啊啊啊啊啊,平時他們三個特別高冷,私底下竟然這樣。】
【報——他們從教學樓打到操場了!】
【再報再報,啊啊啊啊啊為什麼我在上課。】
【樓上,百年一遇,逃課出來看唄。】
【急得我在教室里順拐三圈,可我是老師啊。】
【……】
21
聽說他們三人都住院了。
不過江喻的論壇依舊沒停更。
【樓主室友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昨天無故毆打我,他連我這個『室友』都下死手,合理懷疑他平時也會家暴女朋友!我要不要報警抓他?!】
評論區:
【必須報警!家暴只有 0 次和無數次!】
【樓主顛倒是非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極。】
【要不是我和你同校就信了。】
【發生什麼了?急得我滿地找瓜。】
【簡單來說就是樓主勾引室友女友,結果被打了,現場叫一個慘不忍睹,都是衝著對方臉去的,對了,還有個小四。】
【樓主這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啊。】
【……】
樓主:
【別汙衊我,我只是想救姐姐於苦難而已。】
有個網友特別激動:
【綠茶掃貨,你在病房裡別跑,等著我來揍你。】
另一個網友:
【不是,等等我,我才是小三!!!我都說了我是小三,能不能來和我打啊???】
其他網友:
【哇靠?】
【我吃毒蘑菇誤入什麼帖子了?這裡以小三為榮嗎?】
【……】
22
我怕出人命趕到醫院時,裴旭正悠哉悠哉地吃著蘋果。
「你不怕他們出意外嗎?」
裴旭削了個蘋果放我手心裡,溫朗一笑:「最好能把對方臉都抓花,省得惦記你了。」
他語氣夾雜著幾分……期待?
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江喻拄著拐杖從外面回來。
看見我,他慘叫一聲:「哎喲,頭好暈。」
原本挺直的背瞬間垮下來,拐杖也扔到地板上,腳下一軟,整個人順著牆根滑下去。
不會要碰瓷吧?
我下意識把包往懷裡摟了摟,緊張地後退一步。
房門被『砰』地撞開,陸澤額頭頂著繃帶衝進來。
他掃了一眼『暈倒』在地上的江喻,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嗤,眼神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似的:「呵呵,哥哥來扶你。」
他故意拖長調子,彎腰時還用腳踢了踢江喻的腿。
剛碰到對方,地上的人『噌』地彈起來:「誰要你扶?」
「蠢貨。」
「你才蠢。」
最後進來的是秦修遠。
他嘴唇動了動,卻沒喊出我的名字。
「你早就知道我們在打賭了?」
「是。」我承認。
秦修遠臉色泛白:「但我對你是真心的,一輛邁巴赫還不至於讓我費這麼多心思……」
好羨慕。
一輛邁巴赫說出了一杯奶茶的輕鬆感。
江喻拿起拐杖就要戳秦修遠的嘴:「能不能閉嘴?顯著你長張嘴了?」
陸澤翻了個白眼:「就是,能不能別裝,你們都分手了。」
秦修遠:「要你們管呢,月兒都沒說什麼……」
……
病房裡雞飛狗跳的。
我正在糾結要不要假裝拉一下架。
裴旭突然伸手牽住我的手腕。
「走了。」
他聲音很低,牽著我繞過還在爭吵的三人。
關上了病房門,還能聽見他們在互罵。
樓下花園。
「其實,我來是要告別的。」
我用腳尖輕輕踢著小石子。
「什麼時候走?」
「明天。」
葉子在腳下發出清脆聲響。
「去哪?」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不告訴你。」
他聲音帶著瞭然:「不告訴我,我也能猜到。」
我輕哼一聲。
「裴旭,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
「是嗎?」
他伸手揉了下我的頭髮。
我:「是。」
裴旭笑了:「可我覺得還不夠。」
猶豫一下,問出很久的疑惑。
「那個……你們宿舍打賭的事,是你偷偷告訴我的吧?」
那天下午,有人塞了一支錄音筆在我桌子裡。
明明是在提醒我,不要上當。
可當秦修遠站在樓下時,我還是同意了。
畢竟誰能拒絕價值幾千的玫瑰花啊。
裴旭彎腰靠近我,鼻尖幾乎碰到我額頭,笑意抵達眼底:「也不告訴你。」
23
剛拿到畢業證,我就走了。
先坐四個小時高鐵,後轉兩個小時大巴,最後坐著鎮上的拖拉機到石遙村。
『突突突』的引擎聲震得我骨頭疼,可我攥著包的手卻越收越緊。
帆布包鼓鼓囊囊的。
裡面有四十三個信封。
每個信封里都塞著我自己打工攢的錢,是當年十倍的金額,有的幾百,有的上千。
陸澤說得不對,我不是從小無父無母。
我親爸媽就在隔了一條河的鄰村。
剛出生那天,他們嫌我是女孩,裹著破布就要扔溝里。
是路過撿苞米碎的奶奶抱住我:「多好的小閨女啊,你們不養,我養!」
長大一點,奶奶常跟我說:「看看小臉多像我啊,眼睛也像我,脾氣更像我。」
她就這樣一直騙著我。
即使我早就知道我們沒有一絲血緣關係。
奶奶靠撿廢品生活,換的錢一分不留全給我交學費。
剛上小學那年,老師讓家長在作業上簽字。
奶奶大字不識幾個,便讓我教她寫字。
她說她叫『張一蘭』,我就一筆一划教她寫『張一蘭』。
她的手常年長凍瘡, 握著筆抖得很厲害, 寫出來的字又歪又扭, 像剛發芽的小麥。
無論是酷暑炎夏,還是寒冬臘月,奶奶日日早起煮粥, 看著我吃完才放心:「吃飽了才有力氣讀書」。
奶奶沒上過一天學,卻一天不落地讓我念書。
後來多認識了一些字, 我覺得奶奶的名字應該是『依』,便教奶奶寫『張依蘭』。
奶奶眯著眼睛笑:「依是什麼意思啊?」
我指著字典上的解釋念給她聽:「是依靠、依賴的意思,等我長大, 奶奶就可以依靠我了。」
她握住我的手,老繭硌得我有點疼:「對,奶奶以後啊,就全靠我們家月兒啦。」
可直到奶奶去世那天,都沒依靠過我一次。
全村上下湊了奶奶的棺材錢。
四十三個人, 每個人的名字我都記得很清楚。
再後來,我去派出所辦理死亡證明。
看著紙上的『張毅蘭』, 我愣了半天。
毅是堅強剛毅。
蘭是高尚純粹。
恰恰是奶奶的一生。
24
我沒想到裴旭會找到石遙村來。
他和我一樣,也是坐著拖拉機顛簸來的。
說是來石遙村寫生, 畫板倒像個幌子。
我整日挨家挨戶拜訪鄉親, 他就默默提著東西跟在我身後。
空暇時間,才會背著畫板找古建築寫生。
我很是疑惑:「你怎麼比我還熟悉這裡?」
「笨蛋。」
裴旭放下畫板, 徑直躺在身後那棵老槐樹下。
「虧我小時候還給你帶了整整一學期的零食。」
我瞬間僵在原地:「你是那個鼻涕蟲小胖墩?」
裴旭笑著點點頭, 清晰的輪廓絲毫看不出當年的模樣。
我喃喃道:「怎麼每次只認識一學期就分開了?」
裴旭說那學期後, 他就跟著母親北方遠嫁了。
後來大學裡,秦修遠他們幾個注意到我時, 他一眼就認出了我。
「我知道你考了京大的研究生。」
裴旭從包里掏出一袋零食遞給我。
「我也是,下學期, 我們京大見。」
25
我改名字了。
跟奶奶姓, 就叫『張毅月』。
夏天過得比想像中要快很多。
蟬鳴徹底沉寂的那天, 我拉黑了他們四人所有的聯繫方式。
我放棄了去京大讀研的機會。
然後沉下心來,沒日沒夜地備考雅思。
最後, 登上飛往地球另一半的航班。
奶奶生前總說, 她一輩子困在小小的石遙村,讓我⻓⼤了一定要多去看看外⾯的世界。
所以我早就決定,帶著奶奶的名字, 把她⼀輩子沒走過的路, 都替她⾛⼀遍。
26
畢業後, 我在京北⾯試上一家全球 200 強企業。
入職前,我回了⼀次⽯遙村。
那⾥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牆黛⽡⻘⽯板路……
煥然⼀新。
聽村裡人說,前兩年有四家企業聯手,把這裡改造成了保留古村風貌的旅遊勝地。
沿著熟悉的⼩道,兩旁開滿了蘭花草。
即使不猜, 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機震了震,他們發來定位。
我加快腳步, 朝著巷口盡頭的茶館跑去。
推開門, 那幾個熟悉的身影同時回頭,朝我⽤力揮著⼿。
「姐姐, 就等你了。」
「急什麼?⽼⼦都沒催。」
「兩個幼稚⻤。」
「不要跑,⼩心點。」
我喘著⽓,彎起嘴⻆:「見重要的人當然要用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