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觀察者,總是擅長腦補的,尋思他是不是怕吃了熱食,朝會時會犯困?
想得走了神,叫石磚縫絆了一跤,我一個趔趄,手壓在他鞋面上。
——噌!
一把亮得驚人的薄刃從他鞋尖伸出,白森森的刀啊,他鞋底夾層里竟然藏著把刀!
我嚇得傻在當場。
頭頂的三皇子低低笑了聲,垂了眼皮瞧我。
「傻東西。」
「防刺客用的。」
「可管住嘴,莫與人說。」
他朝著石台踢一腳,那把短而薄的刃又那麼隱了形。
03
那時的京城,還在一個歌舞昇平的夢裡沒醒。
天下卻不太平。
老皇帝窩囊了一輩子,嘴上念著仁治天下、興利濟民的經,其實最不待見武將。
嶺南鬧叛亂,給嶺南撥點錢。
兗州鬧山匪,招安給山大王封個官。
漠北的兀良蠻族侵擾邊民,還厚顏無恥要求小公主去和親。
鞋底子都碾皇帝臉上了,老皇帝糾結了一個月,尋思該給公主帶三千匹牛羊比較實用呢?還是帶三百箱金銀珠寶比較體面?
小公主被架上鑾車,含著眼淚去了。
大婚沒兩天,上弔死了,成了一縷歸不了家的亡魂。
兀良王大怒,提著刀把送親的使臣和八百儀衛全殺了。
舉國譁然。
老皇帝窩囊,朝廷自然也窩囊。
一二品大員個個主和,這個講國庫空虛、打仗沒錢,那個講勞民傷財、實乃禍事。
武將們穿著四五品的綠官袍站在朝堂後首,氣紅了臉也插不上兩句話。
只有三皇子一人站出來,落了句擲地有聲的話。
「蠻王不除,不建皇陵。」
那一刻,金鑾殿上鴉雀無聲。
我藏在殿門外的值門吏隊列里,提著筆,驚愕地抬頭望了望這人。
04
龍顏震怒的時候,也會扇親兒子耳光。
三皇子被軟禁在府邸里了。
他的幾個皇子弟兄,一個個假迷三道地上門來,要為父子倆人解心結。
可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哪有骨肉兄弟?
三皇子的母妃是將門出身,齊家嫡長房唯一的姑娘啊,年輕時風采絕艷的將門虎女,如今在華慶宮吃著素齋禮佛。
其外祖父擔著直隸及山東兩省都司,手握二十萬重兵,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卻每三年才能奉旨回京述一回職。
他那夫人、女兒與外孫,都像是被皇帝拘在京中的人質。
天家親情,就是這麼可笑的東西。
——你會惱火嗎?會把這幾個兄弟攆出府去嗎?
我扮作小太監混入他府中,懷著一點尖刻的念頭,暗戳戳觀察著三皇子的一舉一動,等著看他衝冠一怒。
等啊等。
看著他與兄弟們品茶吃酒。
看著他黎明練筋骨,前晌練槍法,後晌讀兵法策論,夜裡練氣息吐納。
……
行叭。
不愧是我抽籤選中的男人。
我翻開《大康王朝末帝觀察報告》,冷酷地落筆。
【末帝少年時品性堅忍,尚威武,不精詩墨。因當朝頂撞其父哲宗,在被軟禁的半年中認真習武,不淫不色。】
正寫著。
肩頭被輕輕一拍。
我回頭,被三皇子的俊臉駭了一跳。
心跳如擂鼓。
觀察他一年多,我從來都是擠在人堆里、藏在角落裡。這還是頭一回堂堂正正面朝他,也是他頭一回正眼看我。
——大康朝的最後一位帝王啊。
二十歲登基,在位不足七年,死時只有二十六歲。
他的一生,在歷史長河裡短薄得不值一提,卻占據了大康朝大事年表的半本厚。
這是讓無數史學家揣摩思量的帝王。
也是後世幾十萬學史青年一票票投出來的——【那些淹沒在正史中的華夏脊樑】。
他站在我跟前,剛練完武的吐息熾熱。
搭在我右肩上的手,好似將我從歷史觀影人的角度,一下子拽進了滾滾紅塵中。
塵風散盡,耳邊只剩我撲通撲通的心跳。
「殿下怎麼……」
且才開了個口。
三皇子垂眸瞥一眼我的書稿,冷漠掀唇。
「呵,敢在我府里當細作,好大的膽子。」
「不必動刑拷問了,殺了罷。」
05
嗯。
我被殺了。
我的第一條命就這麼沒了。
從頭到尾一劍的事,只用了十秒鐘。
草草草草草菅人命的昏君暴君!狗屁的脊樑!就是個草菅人命不問是非因果的法外狂徒!
系統樂顛顛地笑。
「好啦好啦,誰讓你自己不警惕的?10% 的痛感,又不疼,跟水果刀剌手一樣嘛。」
我苦著臉寫了三萬字的小型事故檢討書,向上級深刻懺悔了自己的草率和大意。
又板著臉往《觀察報告》上添了句。
【末帝性多疑,潛邸時豢養私兵二百餘,將府中守得密不漏風,疑似姦細的一律殺無赦。】
提交完,我癱在椅子上尋思:
這兩次接觸,為何第一回他不氣不惱,第二回一個照面直接恁死我?
系統振振有詞。
「你傻呀,頭一回你扮相是個宮女,是掃個靴都能把自己摔個大馬趴的傻姑娘,看著無害且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