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片刻,默默往後退了點。
孟逢還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他精壯的上半身,飽滿的胸肌和整齊的八塊腹肌。
胸前還有點點紅痕。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嘴角一撇,說:
「哎,也是遇人不淑了,昨晚還抱住我不撒手,要親親要抱抱,不給弄就撒嬌賣乖流眼淚,今天一睜眼就假裝不認識我……我怎麼這麼命苦呢?」
他是在說我嗎?
不對吧?
孟逢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朋友你好,這不是我們方時吧,我們方時高冷又不理人,喝醉酒了只會默默找個窩睡覺而已——方時,你就是這樣想的,對吧?」
被他看穿了想法,我有點羞,說了聲抱歉。
我試圖爭辯一句:「但我記得很清楚,我昨晚洗完澡就睡覺了。」
「19 個字。」
「?」
「不容易啊,跟我說這麼多話,不過——你是說你記得很清楚?」
我遲疑道:「……恩。」
孟逢還跟無賴一樣,義正辭嚴:「那你的意思是,我這身痕跡,是我大早上自己一個人爬起來對著鏡子捏了半天的結果嗎?」
「可以是嗎?」
「你!」孟逢還又換了副模樣,風度翩翩一笑,穿上衣服:「好吧,本來想讓你誤會之後對我負責,但本人其實也不喜歡這種因誤會產生的情感,所以我承認,這些痕跡是我自己做的。」
我悄悄鬆了口氣。
「洗漱完出來吃早飯。」
我沒忍住問:「早飯是你做的嗎?」
昨晚那湯,讓我有點害怕。
孟逢還轉身,拍拍我的腦袋:「又嬌氣上了。」
「酒店送的,吃不壞你。」
宿醉的威力仍在。
所以我喝了一點粥,吃了一小塊蘋果。
蘋果甜津津的,我又多吃了一塊,但實在沒什麼胃口。
「才吃這麼一點?不喜歡?我讓人再送……」
「不用了,」我望向孟逢還,語氣真誠:「謝謝你,孟總。」
謝謝你昨晚收留那麼狼狽的我。
「呃……你看你,又用這種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看我,搞得我現在心臟怦怦跳,果然,我媽說的沒錯,長得越好看的,就越會釣人。」
孟逢還說個不停。
還都是些沒有關聯的話。
不想聽。
7
我站起身:「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去哪兒?要我送你嗎?」
孟逢還雖然還是笑著,但我敏銳察覺到他情緒壓抑下去。
我難得再次解釋:「我要上班,馬上到上班時間了。」
「回季煥那兒去?他都那麼對你了,你還要回去?」
「……」
我的沉默,在孟逢還看來就是默認。
不知道他在心裡給我編排了一個怎樣苦情的角色,他眉頭擰得死死的:
「你信不信你現在回去,他們幾個會把你玩到死?」
我面無表情回覆:「這是我的事情,與您無關。」
我轉身要走。
孟逢還站起身,語調冰冷:
「去吧,就你現在這樣,打不過也跑不了,只會被綁住雙手按住,眼淚哭乾了都沒用,只會讓他們更興奮……」
「……」
門打不開,被反鎖了。
我站在門邊,思考如何從孟逢還那奪取鑰匙,指紋,或是翻窗。
暴力奪取可能會傷到他,但翻窗的話,樓層有點高,我怕摔。
見我不說話,孟逢還走過來,一臉懊惱:
「方時,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我只是很擔心你,一時口不擇言了,你原諒我好嗎?」
嘰里咕嚕的,在說什麼呢?
不懂他又怎麼了。
我朝他伸手:「鑰匙。」
「啊?」
孟逢還愣了下,把自己的手放到我的手上。
面對送上門的,沒有不用的道理。
我反手握住他的大拇指,飛快地在指紋鎖上一按,門滴滴兩聲,打開了。
我看了他一眼,點頭示意後關門離開。
孟逢還楞在原地。
電梯關閉前,我聽到最後一句話,他說:
「我媽說得果然沒錯!」
整天把媽媽掛在嘴邊,他幾歲了?
真是傻得有點可愛。
8
回到了季煥的住處。
滿室昏暗,酒氣浮動。
我看到那個癱在沙發上的身影,皺眉,叫醒他:
「少爺醒醒。」
季煥費力睜眼,他盯著我看,冷笑:「還知道回來?」
「我給您帶了醒酒湯,趁熱喝。」
我起身去廚房裝湯。
季煥很挑剔,從不吃外賣,就連酒店定的餐食,也必須裝盤精緻才吃。
我在壁櫥上拿碗,襯衫隨著動作上移,腰邊不覺露出一點白。
身後忽然貼上來一點熱源。
季煥箍住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語:「方時,又在勾人?難不成昨晚孟總沒能喂飽你嗎?」
我推開季煥,心底很煩躁。
「少爺,你現在不清醒。」
季煥踉蹌後退幾步,撞到牆上。
他眉心皺得死死的,大吼:「老子清醒得很!回答我,你昨晚和別的男人鬼混了嗎!我親自檢查,要是被我發現有一點痕跡,你就完了!」
他一下撲上來。
手腳以極大的力道纏在我身上,我被他帶倒,跌在地上。
手裡的瓷碗也掉在地上。
季煥壓在我身上,頸脖邊是他急促滾躺的氣息,手也從我衣擺下伸入:
「方時你好香,讓我抱抱你吧,我好想你,明明才一晚沒見……
「不對,你用的不是這個香,你果然和孟逢還上床了對不對!
「我給你錢,車和房子隨你挑,你跟我吧。好不好?方時你回答我!」
季煥的手往下移去,我準備手刀劈暈季煥,忽然聽到一聲:
「你們在幹什麼!」
季煥就被猛地掀開,又撞到了背後的牆。
他捂著腦袋痛苦地叫了一聲之後,暈了過去。
我被季戎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自己扶牆站起。
衣衫凌亂,頸脖間很不舒服。
我皺眉,不明白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回過神,才發現季戎一直盯著我。
接收到我的視線,季戎才開口:「我哥也太不是東西了,竟然這麼對你!你有沒有受傷?」
我平下自己的氣息,搖頭,道:
「請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季總。」
「晚了。」永遠保持上流社會得體姿態的季嘉和,此時面沉如水站在我面前:
「我已經知道了。」
而角落裡的季煥,也醒了過來。
9
季煥站起身,似乎清醒很多。
他剛要開口,季嘉和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季煥頭偏到一邊,嘴角滲出血跡。
自從季嘉和當家後,他沒有再動過手。
季嘉和聲音嚴厲:「看你都乾了些什麼蠢事!」
「哥,你少裝了,」季煥冷笑,「你把他給我那天,就該知道我要怎麼做。」
啪!
又是一耳光。
季煥揪住季嘉和的衣領,惡狠狠道:「季嘉和,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喜歡他,哥你已經沒機會了!要麼你今天打死我,不然我今天就要乾死……」
最後這句話,季煥是吼出來的。
砰!
竟然是季戎砸出一拳。
季煥喘著粗氣:「季戎你小子,原來你也不安好心。」
季戎爭辯:「二哥,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見氣氛越發凝固,我不願讓季嘉和為難,低頭認錯:
「對不起季總,我不該和二少爺動手,是我錯了,請您責罰。」
季嘉和朝我伸手:「小時,跟我走。」
「小戎,你看著點你二哥。」
我沉默地跟在季嘉和身後。
踏出門那一刻,季嘉和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要披在我身上。
「季總,這不合適,夫人看到會誤會的。」
季嘉和充耳不聞。
我往後避開。
季嘉和語氣軟和,哄我:「聽話。」
我走回客廳,迅速撿起自己掉落的外套穿上,遮住一身狼狽的痕跡。
季嘉和和我在汽車後排坐下,擋板緩緩升起。
察覺到我裹緊衣物的動作,季嘉和調高了溫度:「今天的事情,我代季煥向你道歉,我之後會處理他的。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說話,季嘉和卻已經發現了。
他將我的衣袖卷上去,露出小臂被碎瓷片劃傷的一道口子。
季嘉和取出醫藥箱,替我處理傷口。
「如果疼的話,你說一聲,我儘量輕一點。」
我感覺鼻子很酸。
別對我好。
別讓我好不容易熄滅的火又燃起來。
看著對方認真地用小鑷子一點點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細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樑,還有淡色的薄唇。
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10
八歲時流浪的我,因意外和季家老家主碰到,被她一眼看中。
老太太說我有狠勁,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於是我成了季嘉和的陪讀。
說是陪讀,其實和簽賣身契的家僕差不多。
除此之外,我學習各種格鬥,自己遍體鱗傷,來保護季嘉和。
但我不再過著風吹日曬、衣不蔽體,和野狗搶食的生活了。
這都要感謝季嘉和。
生在那樣階級分明的家族裡,季嘉和卻沒有半點架子,相反,他十分溫和,善良。
對我,他永遠春風和煦。
我理所應當地動心。
喜歡季嘉和,是我青春期里一場綺麗、陰暗又無法觸及的夢。
從此,我眼裡只看得到季嘉和一個人。
但我深知我們的差距,所以一直恪守。
很快,我們上了大學。
我和他在同一所大學的不同專業。
一次同學聚會後,我扶著醉酒的季嘉和回家。
那晚的月光下,季嘉和好看得不像話。
他的手搭過我的頸脖頸,眼裡有水光,嘴唇瑩潤,帶著笑:
「小時,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因為想親你。
我偏頭,說:「我在看月光。」
季嘉和輕笑一聲。
我被他按在牆邊。
「是嗎?月亮有我好看?」
他非要我給出答案,不然就不肯放開我。
我由著他,回答他:
「沒有,嘉和在我心裡是最好,最好看的,誰也比不上你。」
季嘉和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他抬手蒙住我的雙眼。
下一秒,我唇上落下一個帶著淡淡酒氣的,柔軟的吻。
那一刻月光落在我身上。
11
季嘉和轉而雙手捧住我的臉,又細細地吻下來。
皎潔月光下,只有我們這一處陰影。
季嘉和含糊不清地叫我名字,一遍遍吻著我的臉頰、鼻樑和唇。
我胸膛快速地起伏,最終還是狠心將季嘉和推開。
「少爺,你醉了。」
「小時,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季嘉和圈住我的手腕,將我拉進他懷裡。
「小時,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平地一聲驚雷,響動心潮十萬里。
我掐自己的掌心,很疼。
這不是夢。
但他是季家繼承人,不可能跟一個保鏢攪在一起。
「少爺,你不要逼我。」
我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了,光憑愛意怎麼在俗世活下來?
我受委屈不要緊,但嘉和是金枝玉葉,是明月高懸,我捨不得他吃苦。
季嘉和沒有得到答案,整個人失魂落魄。
隔天,我跟著他回到老宅。
季老太太問季嘉和有沒有心儀的女孩兒,如果沒有,她可以牽橋搭線。
季嘉和冷淡應答:「我還年輕,先立業再成家。」
「季家家大業大,還需要你另起爐灶?成了家,身邊有體己的人,再繼承家業,對內對外形象都好。」
說完,老太太看了我一眼,道:「方時,你說對吧?」
季老太太罕見地問我,我必須回答:「您說得對。」
「你跟在嘉和身邊這麼久,替我留神,他身邊有沒有合適的好姑娘。」
「奶奶。」季嘉和語氣加重,「多謝您的好意,我會注意的。您慢用,我先上樓了。」
我緊隨其後。
老太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好好想,認清自己的位置。」
其中的告誡意味不言而喻。
我的一切都是季家的,正因如此,我必須更加謹慎。
季嘉和沒再和我提過感情。
他變得更忙,兩年內修完學分,之後邊讀研邊接管季家。
他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份用。
我只能在生活上越發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但老季總之後總是頻繁派遣我外出,做各種任務。
我常帶著一身傷回來。
怕季嘉和擔心,我就躲在出租屋裡。
而季嘉和也不再過問。
但好在我們也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
有多久呢?
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如果季嘉和有意避開,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深夜,我回到出租屋。
一打開燈,就看到季嘉和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煙灰缸里七八隻煙頭。
他看到我,似乎想笑,但笑容很僵:「回來了?」
我有一瞬間慌亂,又慶幸回來前簡單清理過痕跡。
季嘉和不喜歡我出任務,為此和老季總還吵過幾次架。
「少爺,你怎麼來了?」
「看到我來,你不高興?那我現在走可以嗎?」
他說著,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氣息沉得可怕。
「少爺……」我聞到了季嘉和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
「脖子上怎麼紅了?」他抬手,碾過我脖子上的紅痕:「怎麼弄的?疼不疼?」
我瑟縮一下,道:「沒事,少爺。只是——是蚊子叮的,我順手撓了幾下。」
「小時,我想我現在該生氣的。」季嘉和的手搭在我肩上,茶褐色的眸子印出我有幾分慌亂的臉:
「心心念念的人消失這麼久,結果帶著一身痕跡回自己破舊的出租屋,跟他的主人撒謊,說這些痕跡是意外。」
「少爺,我……」
「噓,先別說話,讓我抱一下,不然我可能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不想傷害到你,小時。」
於是我順從地被季嘉和攏進他密不透風的懷抱里。
緊到我有些喘不過氣。
季嘉和在我耳邊說:「小時,為什麼在發抖呢?」
「我……」
心跳如擂鼓。
「少爺,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輕聲問他,殊不知自己眼裡摻雜著疑惑茫然,竊喜和虔誠愛意。
我抬頭看他。
他也看著我。
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小時,別這麼看我,不然我會忍不住把你弄壞的。」
12
模稜兩可的話語。
像是灑滿蜜糖的砒霜,迷途的螻蟻循著氣味,不知是找到了自己的聖地,還是地獄。
我閉上眼。
警告自己:方時,不能貪心。
「少爺,我有點累,想先去洗漱了。」
季嘉和鬆開我,還是溫和的笑:「好。是我考慮不周,抱歉小時。」
我快速洗漱完,發現季嘉和還在。
季嘉和看了我一眼,迅速垂眸:「司機腿骨折了,今晚開不了車,我能在你借宿一晚嗎?」
「那,我去重新鋪一下床。」
就在我鋪床的時候,季嘉和忽然問我:「奶奶又派你做那些事情了,對嗎?」
他目光落在我腰側,那有一處青紫淤痕。
這痕跡,其實從腰側一直蔓延到小腹。
「算了,我給你上藥,過來。」
我在和季嘉和的對峙中敗下陣來。
我脫去上衣,背對季嘉和。
「放鬆,」季嘉和撫上我的後背,輕聲:「肌肉太緊張,藥滲不進去的。」
感受到背後的手,溫暖,又帶著適中的力道,一處處揉按。
每處傷痕,都被照顧。
酸疼之後是酥麻。
「我看你小腹這兒,也有傷。」
「不用了少爺,我自己來!」
我想拿季嘉和手裡的藥,卻意外撲到他懷裡。
「小時,感謝我也不用投懷送抱吧,雖然我很喜歡這樣。」
他摟住我,笑得很開心,揉了揉我發頂。
我身體僵硬,不敢動,生怕被季嘉和發現異樣。
但氣氛又奇異地緩和起來。
「小時,你現在這樣好可愛。」
「唔?」
「好吧,雖然此時場合跟時間都很不對,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季嘉和少見地皺眉,思索措辭:「你……」
忽然,門開了。
還是高中生的季煥甩著車鑰匙倚靠門邊,一臉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