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再次有機會見到他,已經足夠幸運了。
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謝昭元對我的態度終於有所緩和了。
我開心得睡不著覺。
這些年我努力,為的就是可以有足夠的底氣,不再讓任何人把我們分開。
等賀松芝從國外回來,我就要和他說這件事。
就算是他,也攔不了!
「這是請大家的奶茶。」
我提著大包小包,放在茶水桌上,立刻迎來了無數歡呼。
望了一圈,沒看到謝昭元。
一個女生小聲說:「陽台!」
我朝她感謝一笑,提著奶茶找到陽台。
謝昭元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個差不多高的男人。
男人湊過去,用嘴裡的煙點燃他手上的煙,謝昭元看了一眼,放進了嘴裡。
原來他現在抽煙了。
「聽說你最近在被人追啊?」
那道男聲吊兒郎當的,態度熟稔,話里滿是調侃。
謝昭元沒理他。
「我看你也沒必要太端架子,總是那張撲克臉對人家幹什麼,冷冰冰的,等下把人都嚇走了。」
「喂,他是不是就是你那個初戀,看他那個熱情的架勢,你們不會舊情復燃吧?」
謝昭元終於有反應了:
「不會。」
「不至於那麼賤。」
我嘴角的笑掛不住了。
早知道就在辦公室等著,不來陽台了。
那天下班,謝昭元還是推著自行車走,而我不緊不慢地跟著。
兩個人從並排,再到一前一後。
我突然叫住他,「謝昭元。」
「嗯?」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重要嗎?」
「當然重要!」
「那好,」他停下來,轉身看著我,「對。」
維持了一個月的平和假象轟然崩塌。
「阮秋白,要討我原諒,你去死比較快。」
9
賀松芝回國了。
原本得知我又和謝昭元搞到一起的消息時,他怒火衝天,已經想好了怎麼收拾我。
可真見到我的那一刻,仿佛被一盆冷水澆滅了怒氣。
「阮秋白,我就走了幾個月。」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整個房間的窗簾都被拉上,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賀松芝開燈,強行把我從角落裡拽了出來。
光刺激得眼睛酸脹,很快流下了生理淚水,我緊閉著眼搖頭,「不、不要光。」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只搖頭說不要光。
賀松芝深吸了口氣,看著外面的其他人。
「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屋子裡重新變得黑暗,我縮在角落,睜大眼睛,無聲地掉眼淚。
其實這些年,他們一直錯了。
不是謝昭元離不開我,而是我沒辦法離開謝昭元。
從小就是。
生父只知道從家裡拿錢去喝酒,媽媽賺的那點錢,交完我的學費就沒了。
小時候,所有小朋友都白白胖胖的,只有我又黑又瘦。
每天吃不飽,穿不暖。
那時候,謝昭元是我最羨慕的人。因為他白凈可愛,身上總是香香的,還有吃不完的東西。
他是我偷來的竹馬,是我貧瘠人生的唯一光亮。
因為他,我第一次知道過生日還可以吃蛋糕,新的衣服鞋子是可以合身舒適的。
我守著他,無論如何也要一起讀同一所學校,甚至生出了占有欲。
他們說哪怕做一輩子兄弟,後面娶了媳婦,也是要分道揚鑣,有各自家庭的。
「非要娶媳婦嗎?我不想他娶媳婦。」
他們哈哈大笑,「那你給他當媳婦啊?」
一句戲言,卻讓我心臟亂跳。
只是想像,我都忍不住面紅耳熱。
我不再甘於當所謂的兄弟,我要自己和謝昭元的關係更進一步,我要獨占他。
在十九歲那天晚上,我引誘了謝昭元。
我要得到他的全部。
從此以後,我們密不可分。
所以哪怕是被威脅離開,對我來說,也只是暫時的分別。
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和他的羈絆,不會因為時間和距離而變淡。
即便重逢,我和他的關係好像到達了冰點,我也願意重新捂熱。
可是謝昭元說。
他不會原諒我了。
人活著,全靠一股心氣。
我的生命,在謝昭元不再需要我那一刻,停止了。
我不吃不喝了三天,在頭昏眼花的時候,我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匣子。
有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我不在乎是誰,只是一味地交代:
「幫我把這些,交給謝昭元。」
這些是七年來,我所有想對謝昭元說的話,所有不能宣之於口的想念,都寫在了紙上。
「你自己親手交給他,不是更好嗎?」
「……」我有些無助,「他不想看到我。」
那道聲音驟然變得凌厲:
「所以你就在這絕食,在這尋死覓活?」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揪住我,呼吸逼近,顯然是怒極了,咬著牙根擠出聲音:
「阮秋白,你睜大你那對狗眼。」
「看清楚,我是誰?!」
10
謝昭元比所有人想像中的都更生氣。
他們請他來勸我,但是謝昭元根本沒勸。
他直接揮手打掉我手上的匣子。
木匣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信紙全都飛出來了,灑落一地。
我慌張地推開他,跪在地上,一張張摸,想要重新收好。
一片黑暗裡,突然亮起了火光。
是謝昭元,他手裡拿著打火機,正在點信。
「不要!」
我不顧燃起來的火焰,直接伸手搶信,把火撲滅。
謝昭元安靜了。
而我抱著那堆信,不停地流淚。
「阮秋白,你哭什麼?」
我哽咽搖頭,我不知道。
謝昭元的手朝我伸了過來,我警惕地把信拿遠。
可他只是給我擦眼淚。
「你是不是很委屈?」
「覺得當年你也沒辦法,你也盡力了。」
「聽到我說狠話的時候,感覺心如刀割?」
我也沒有委屈,哭得越來越凶,都是因為謝昭元擦眼淚擦得太粗暴了。
直到聽到謝昭元接下來說的話:
「阮秋白,我要告訴你。」
「不是所有情有可原都值得被原諒。」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憑什麼搶走我的愛人?」
「你只做對的事,那我呢,拋棄我就是對的事嗎?」
我哭著搖頭,眼淚徹底收不住了,「不是的,不是的……」
謝昭元聲音平靜,「是你毀了我,現在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痛嗎,痛就對了。」
11
謝昭元沒有勸我。
但效果比勸更好。
我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就連賀松芝也鬆了口氣。
他有點無語,「真是,那麼窮的家庭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情種。」
他早年要帶我走,一是為了我的未來,二是覺得年紀小不懂感情,容易錯把新鮮感和好玩當成愛。
再一個,就是他鋼鐵直男,而且恐同,接受不了唯一的親人喜歡男的還被壓。
事情鬧成了這樣,他再攔也沒有意義了。
他嘆了口氣,「反正我也沒有孩子,那點財產全是你的,算了,你自己去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一個星期後,我坐在了謝昭元公司的樓下。
人來人往,有人對我投來了奇怪的目光。
因為在這個天氣,我穿得比旁人都多。
我頂著路人的注視,在樹下坐了很久。
沒有等到謝昭元,反而等來了上次和他一起抽煙的那個男人。
他好奇地看著我,發現我不理他也不生氣,直接一屁股在旁邊坐下。
「你是來找老謝的嗎?」
聽到他的名字,我終於有了點反應,點頭。
「那可真是不巧,他休假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公司了。」
他盯了我一會兒,然後寫給我一個地址:
「你去他家找他吧。」
我攥緊那張紙條,「謝謝。」
上車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你有看過謝昭元的手嗎?」
「什麼?」
他說,「看看吧,你會有發現的。」
好像重逢以後,每一次見到謝昭元,他都穿著長袖。
長袖下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謝昭元在家,他打開門,看到是我,態度冷淡,「你怎麼找過來的?」
我沒回話,直接抓住他的衣袖往上擼。
他愣了一下,仿佛被什麼燙到一樣,猛地抽手,「幹什麼!」
但已經晚了。
我看到了。
「那是……怎麼弄的?」
那三道蜈蚣一樣的疤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整個人都在發顫。
謝昭元,在這七年,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
他不願意說,我就去查,就去問!
我想起了一個人:冬子。
聽完我的來意之後,他沉默了一會兒,「見面說吧,秋哥。」
12
冬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我的心臟險些停跳:
「謝哥,他自殺過三次。」
「第一次,是高考後,差點連大學都上不了;第二次, 是做康復治療的那段日子;第三次,是我實在不忍心, 告訴了他一切的時候。」
離開之前, 我曾經托冬子幫我照看謝昭元。
冬子道歉:「對不住啊秋哥,你讓我不要告訴他真相, 可我看他實在太痛苦了。」
隨著他的梳理,一切的脈絡都變得清晰了。
所以我去學校找不到他。
所以那五次,我全部都和他錯過。
我心裡有一股強烈的慾望, 想見他,想見謝昭元。
現在、立刻, 馬上!
他開門的那一瞬間, 我撲進他懷裡, 抱住了他。
「謝昭元,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會對你打擊這麼大,更不知道愛我,會讓你這麼痛苦。
淚水洇成一團,把他胸前打濕。
謝昭元推開我的手停在半空中, 最後輕輕落在了我的頭頂。
「阮秋白, 因為愛你, 我死了三次。」
「你給我留一堆錢,叫我讀書、治病,可我不開心, 也不感激你。」
謝昭元一度不想治療,可還是因為想起那句「想聽你的聲音」去了醫院。
恢復的漫長過程里, 每一天,他都是靠著「有太多話想問」、「想罵但手語不方便」堅持下去的。
能說話的那一刻, 想的還是,要是他能第一個聽到就好了。
所有的愛意會在求而不得里反覆發酵, 成為怨恨。
「你拍拍屁股, 一走就是七年, 現在突然重新,又要我的愛, 你覺得,這對我公平嗎?」
他說得對。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一直搖頭。
不公平。
我是徹頭徹尾的混蛋。
「你知道這七年, 對我來說有多痛苦嗎?」
「可最讓我痛苦的是,即使這樣,見到你的那一刻, 我發現我還是愛你。」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
他朝我笑了一下, 這是重逢以來, 他對我的第一個笑,含著無奈、妥協,和縱容。
「可能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這輩子必須要還。」
「我們約法三章吧。」
這一次,無論什麼,都不能讓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