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沒了從前的光鮮亮麗,那些所謂的朋友也離我而去。
我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沒日沒夜地畫。
可我的畫風太過清冷,無人問津。
畫廊老闆勸我,畫點艷麗的,直白的,迎合市場的。
我始終不會。
是晏州,在我最潦倒的時候,出現在畫展上。
他指著我的《冬寂》,對畫廊老闆說:
「這幅畫,我要了。」
畫廊老闆獅子大開口,要了五十萬,晏州依然心甘情願買單。
後來我才知道,那五十萬是他當時帳上的最後一點流動資金。
他說:「溫燃,你的畫里有風骨,別人不懂,我懂。」
他向我表白後,甚至只讓我給他畫畫,不讓我去畫室工作。
因為他的欣賞和理解,我信他。
更不想讓他因為我的事陷入無措的境地。
8
回到家時,爸媽還沒睡。
客廳的燈亮著。
茶几上是我爸媽沒下完的棋。
我走到他們面前,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
「陸阿姨去世,你們為什麼沒告訴過我?」
我媽端著水杯的手一頓。
我爸沉默地捻著棋子,沒有看我。
那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情,但就是選擇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那些朋友因為我們家落魄,跟我斷了聯繫,不告訴我也就算了。」
「你們是我爸媽啊!」
爸爸終於抬起頭。
墨色棋子在他手中翻滾。
又落在棋盤上。
「燃燃,人走茶涼。」
「從前住一個別墅區,是鄰居,是半個親戚。可溫家倒了,你又和容深離了婚,再來往,大家臉上都掛不住。」
「告訴你,除了讓你跟著難受,又有什麼用呢?」
「不如一刀切,斷得乾乾淨淨。」
是啊,斷得乾乾淨淨。
可周容深這個瘋子,偏偏不讓。
9
三天後,晏州帶來了壞消息。
「我問遍了,全城的五星級酒店,都不肯接待我們。」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挫敗。
我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
「我用我爸媽的身份證去訂呢?」
晏州搖了搖頭。
「不用試了,酒店經理說,周容深跟他們打過招呼,只要是和溫、晏兩家沾邊的人,一律不接待,就連我用我員工的身份證都沒辦法。」
無奈之下。
我獨自去了周氏集團。
再次踏入這棟冰冷的大樓,只覺得滿身不適,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前台還是那個小敏,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她還認得我,但眼神里多了些疏離和客氣。
「溫小姐,抱歉,沒有預約您不能上去。」
她公事公辦地攔住了我。
從前的周太太,如今連見前夫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我沒為難她,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
沒想到,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文莉。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棉麻長裙,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素麵朝天。
照片上見過無數次,真人還是第一次。
氣質很乾凈,清冷。
像山間的一汪清泉。
一點都沒有交際場裡會有的虛榮和油滑。
10
文莉走到我面前,對我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我目光冷冷地看著別處,沒有理會。
她也不惱。
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後,聲音悠悠地傳來。
「溫小姐,你好像很討厭我。」
我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說話。
她自顧自地繼續說:「其實,你沒必要討厭我。」
「看似你輸得一敗塗地,實際上,你才是最大的贏家。」
是啊,一個億呢。
若不是我家稅務問題,這一個億我花半輩子也花不完。
就這麼干坐著。
一個小時後,專屬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周容深走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然後徑直走向文莉,自然地朝她點頭微笑。
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帶著濃濃的譏諷。
「你還來我這裡幹什麼?」
口吻還是那樣高傲。
周圍三三兩兩路過的員工,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攥緊了手指。
起身走到他面前,壓下所有情緒。
「周容深,我只要你一分鐘。」
「放過我,也放過晏州,別再為難我們結婚的事。」
「只要你點頭,要我做什麼都行。」
我甚至放下了最後的尊嚴。
「就算是要我去陸阿姨的墓前跪上一天一夜,我也認。」
周容深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他搖了搖頭,嘴角牽出殘忍的笑意。
「那我要是說,你不能結婚呢?」
11
不止我,就連文莉也愣了一瞬。
我猛地抬頭,不敢置信。
「我來就是求你別阻撓我結婚。我那些搞設計的朋友和我以前的朋友不一樣,她們不是什麼富家子,都是靠自己站穩腳跟的,我不想他們來參加我婚禮時出任何差錯,壞了他們的心情。」
他笑了。
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我就是要為難呢?」
「憑什麼我媽因為你去世了,你卻能心安理得地開始新生活?」
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我終於忍不住,怒吼出聲。
「是你出軌在先,我才提的離婚。是你自己的問題,憑什麼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
周容深點了根煙。
眼裡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出軌?」
他嗤笑一聲,那聲音又冷又沉。
「你當初就憑那幾張捕風捉影的牽手照片,就定了我的罪。」
「要不是我不想和你繼續糾纏下去,要不是看你溫家等著錢救命,你以為,你能那麼輕易地分走一個億?」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
是啊。
他有法務團隊,那幾張照片,根本算不上鐵證。
只要他想,他有一萬種方法讓我凈身出戶。
可他沒有。
他爽快地給了錢,還與我和平離婚了。
為什麼?
12
我還沒從這巨大的邏輯衝擊中回過神來。
周容深已經攬著文莉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溫燃,你真的很不知好歹。」
「我幫你填了溫家的窟窿,保全了你們一家的體面,你非但沒有半分感激,還走得那麼無情,還要再婚?」
「我本想放過你,畢竟周溫兩家也算世交一場。」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但是現在,我不想放過了。」
他給了我兩個選擇。
一,每天去周家老宅,跪在陸阿姨的遺像前,跪一個小時,連續一周。
二,取消和晏州的婚禮,直到他什麼時候放下對我的恨,不再為難我為止。
我依然想不通,他的恨從何而來。
就算他沒有出軌,那他也可以直接給我錢,幫溫家渡過難關,不必用同意離婚這種方式。
他同意了離婚,不就是默認了出軌的事實嗎?
不就是怕事情鬧大,被所有人知道嗎?
歸根結底,他還是想把所有的鍋,都甩到我頭上。
罷了。
去跪,總比和晏州退婚要好。
況且陸阿姨去世,終究有我的原因在。
13
我是在第三天下午去的周家。
晏州臨時要去外地開會,走之前特意讓我安心。
「燃燃,酒店那邊我已經找到合作方在談了,房間這種小事,很快就能解決,你別擔心。」
他甚至找了個保姆陪我,說要時時看到我是安全的、穩定的。
可是,難道真的只有酒店的問題存在嗎?
晏州的公司,做的是酒店保潔業務外包。
如果周容深在這時候橫插一腳,影響的就不僅僅是幾間客房。
而是晏州的生意。
思來想去,我還是打點了晏州找來的保姆,按響了周家老宅的門鈴。
周叔叔正在院子裡修剪花草。
他還和我記憶中一樣,熱情又溫和。
「是燃燃啊,你回來了?」
他放下花剪,招呼我過去坐。
問了我很多近況,還說很想念我爸。
我不想在這時候節外生枝,始終保持著禮貌和客氣。
敘舊這種事,並不屬於落魄的溫燃。
也許是看我過於拘謹,周叔叔主動邀請我進了他的書房。
書房的一角,擺著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那是三年前中秋,他和我爸爸下的。
當時沒下完,說好了改天繼續。
只可惜,沒有什麼機會了。
他嘆了口氣。
「後來你家出了事,又因為你和容深離婚,兩家也斷了聯繫。我又不好意思主動聯繫你爸,怕他覺得尷尬。」
14
周叔叔跟我講了很多我和周容深小時候的趣事。
「你們倆啊,都是安靜的性子。你愛畫畫,他就愛靜靜地欣賞你的畫,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總跟你媽說你們倆有默契,沒想到……唉……」
他很惋惜,我卻愣住了。
「周容深喜歡看我的畫?」
周叔叔點頭:「是啊,你不知道?」
「到現在,他的書房裡還掛著你的畢業畫作呢。」
我的畢業畫作?
腦子裡轟然一聲。
我記得,我從藝美學校畢業時,畫了一幅《秋隱圖》。
當時導師評價的是畫技尚可,但意境過於孤高,中規中矩。
我心裡憋著一股勁。
以至於後來斷舍離時,隨手就把畫扔進了別墅區的垃圾桶。
怎麼會出現在周容深的書房?
婚後,他的書房我倒從未進去過,從沒發現這事……
15
周叔叔嘆息。
「唉,容深那孩子,就是太有傲氣,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不說。」
「後來你提離婚,我也知道是為了什麼。那個姓文的女人,我查過,也問過容深。」
「就是個生意場上的女伴,牽牽手攬攬肩膀,也沒做什麼其他的事。那女人豁得出去,陪酒擋酒都在行,給錢就能辦事,性格也好,不纏人。」
既然不是真正出軌的關係,那周容深為什麼不跟我解釋呢?
何必要答應離婚呢?
許是察覺到我的疑惑,他向我打開了話茬。
「至於容深為什麼同意離婚,是他覺得你並不喜歡他,跟你解釋顯得太自作多情。那時候你家正面臨困境,他也心疼你,就答應給錢離婚了……」
我聽得惴惴不安。
慌亂中低下了頭。
心疼我,如今看到我過得好,便把陸阿姨的死歸咎到我頭上?
還真是毫無邏輯的邏輯。
我終歸是沒有回應周叔叔的話。
只是輕聲問:「叔叔,陸阿姨的遺像放在哪裡了?我想去看看她。」
16
牌位供在老宅花園後面一間獨立的小屋裡。
很安靜。
看著遺照上陸阿姨溫婉的笑容,我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她有一段時間愛上了織毛衣。
又想起我和周容深婚後,她總拉著我的手說,想早點抱孫子,給我們的孩子織小小的毛線鞋。
沒想到,不過兩年,就物是人非了。
我對著陸阿姨的遺像,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冰冷堅硬的地面,硌得膝蓋生疼。
每次堅持不下去時,我總能想到陸阿姨對我的好。
就算只是為了懷念她,跪一跪也是應該的……
就這樣一連跪了六天,周容深都沒出現過。
但我並不擔心我的這些付出他看不到。
老宅的事,自有人向他傳達。
到了最後一天。
我跪足一個小時後,雙腿已經麻木得沒有知覺。
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