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養身體。」
溫嬋的得意勾唇,給我端來熱湯:
「姐姐,你看年哥多在意你。」
「多喝點,啊——」
她故意打翻,熱湯全部潑在了我的手腕上。
頓時起了大泡,傳來鑽心的疼。
沈宴年起身:「周禾——」
溫嬋委屈坐在地上:
「年哥,姐姐怎麼一直對我有意見,我真的是好心。」
「紅了一大塊,真的好疼……」
她揚起手臂湊到沈宴年嘴邊。
後者輕輕吹著,餘光卻瞟向我:
「別怕,不會留疤。」
「我們去醫院。」
他抱著小姑娘出門,在門口腳步一頓。
「周禾,好好想想。」
「知道錯了就來找我認錯。」
他的背影遒勁有力,把小姑娘抱得穩穩噹噹。
我坐在沙發上。
靜靜等著天黑天亮。
他沒再回來過。
我躺在床上,呆呆睜著眼。
系統再次出現:
【滴——宿主,時間到了。】
「嗯。」
【會魂飛魄散。】
「嗯。」
我忽然覺得好冷。
眼皮好重。
身上好疼。
緩緩閉上眼。
【滴——】
【確認宿主正式死亡。】
11
冷戰的第七天,周禾還是沒找他。
消息都沒發一個。
可他已經盯著螢幕看過無數遍。
那天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溫嬋故意找茬。
可他想讓周禾服軟。
只要她當時說一句軟話,或者跟他撒個嬌。
他就什麼都依她。
可是她沒有。
她身上的燙傷可比溫嬋嚴重多了。
沈宴年心底一陣煩躁,抓了把頭髮。
給兄弟打了個電話:
「幫個忙,去我家看看她,傷得嚴重就送醫院。」
那邊揶揄:「怎麼?美人在懷還擔心起家裡野花了?」
沈宴年不耐:
「趕緊去。」
……
他一直關注著手機。
一個小時終於響起。
「怎麼?傷得怎麼樣?送醫院哭了嗎?」
那邊聲音都劈了:「年哥,不好了……」
「怎麼?很嚴重?讓醫生上最好的藥。」
「跟她說……我晚些時候就……」
「你快回來!嫂子沒了!」那邊急著打斷。
沈宴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嫂子沒了……你快回來,處理後事。」
「別開玩笑,怎麼可能。」
沈宴年喉嚨忍不住癢。
低聲呢喃:「她怎麼可能……」
「艹!」
他拿了車鑰匙就往回趕。
路上反覆撥打電話,沒接。
跟上次一樣。
沈宴年安慰自己沒事。
上次也是這樣,只是不接而已。
沒關係。
下車的那一瞬間,沈宴年雙腿發軟。
聞到了一股極其難聞的味道。
他皺了皺眉,想到上次周禾的手段忍不住暗罵:
「周禾,你到底在搞什麼?」
「家裡這麼難聞你不知道收拾收拾?」
「還是說又在偷著哭鼻子?」
他輕笑:
「過來抱我,我就……」
推開房門,看清裡面的模樣。
他瞳孔驟然縮緊。
指甲在門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兄弟在一旁聲音飄了:
「年哥,嫂子……」
「這裡交給你了。」
一溜煙跑了出去。
沈宴年盯著床上的人不敢眨眼。
地上流淌著不明水漬。
他跨步走近,仔細看了床上的人一會兒。
忽然抱胸笑了,大聲叫喊:
「喂!周禾,你要嚇我也不至於弄這麼像吧?」
「醒醒,我原諒你了,聽見沒?」
沒有人回應,他戳了戳床上的「人」。
「讓你醒醒,起來。」
「你手機里那些男人,我不在意了。」
「過來哄我兩句,我就把溫嬋弄走,只跟你好好過。」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可回應他的依舊是一片寂靜。
「年哥,這兒怎麼這麼難聞?」
「剛找你不在,陪我去玩……」
溫嬋順著進來,嚇得跌倒在地。
「年哥這……」
「我害怕,快弄走啊。」
沈宴年厲聲喝住:
「閉嘴。」
死死剜了一眼:「滾出去。」
溫嬋紅著眼伸手:
「年哥,我是小嬋啊。」
他抬腳毫不猶豫踹向她。
「別碰我,讓你滾遠點。」
他彎腰輕輕把我抱在懷裡:
「我老婆睡著了,不許吵。」
12
溫嬋盯著床上的我。
詭異地笑出聲,伸手拽著沈宴年的手。
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
「年哥,她死了真好。」
「你知道嗎?我們有孩子了。」
「她死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們。」
「孩子……」沈宴年眼睛微閃。
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現在,立刻,滾出去。」
溫嬋極其不願,還是一步一回頭離開。
他輕輕柔柔吻著我的臉:
「老婆,你聽見了嗎?」
「她懷孕了,你不應該醒來,狠狠揍我一頓嗎?」
「嗯?」
「如果我沒有……沒有讓你利用系統……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猛地扇了自己幾巴掌。
「都怪我都怪我,讓老婆傷心。」
「我是壞人。是兇手嗚嗚——」
他肩膀微聳,房間裡迴響著他低低的啜泣。
眼淚大顆大顆掉在我身上。
「我有沒有告訴你,告訴你——」
「我很享受你用系統控制我的感覺?」
「那樣,我才覺得你在乎我。」
「能不能,別離開——」
系統問我:
【什麼心情?】
「很平靜,沒有情緒。」
我飄在空中,靜靜「看」著他的表演。
系統上面的組織覺得我太憋屈,保留了一絲魂魄。
我懸在空中,靜靜看著自己的肉身爛掉。
看著他自以為是。
看著他自以為的「懲罰」。
【心臟還會疼嗎?】
我搖頭,摸著並不存在的心口:
「早就死掉了。」
死掉了,所以不疼。
沈宴年的哭聲越來越大,抱著我的手臂越收越緊,仿佛這樣,我就能活過來。
他啞著嗓子,把頭埋進我胸口: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該懲罰你的,是我錯了。」
「老婆,你回來好不好?」
「你說過想和我有寶寶的,我願意了,我願意,你醒醒,我真的願意。」
「不麻煩的,我帶,我一個人帶……」
他發了瘋一樣反覆念叨。
甚至沒有注意到,因為他的用力。
漸漸碎掉的肉體。
我忍不住冷笑。
孩子?
我渴望完整的家。
所以結婚沒多久,我就跟他提了要孩子的想法。
被他拒絕了。
他說:
「孩子很麻煩,我不想帶。」
他說:
「周禾,不要給我惹麻煩。」
沈宴年是個很複雜的生物。
怕我離開他,又不肯給我好臉色。
他怕我愛他,又怕我不愛他。
忽然間, 他麻木地起身找來藥膏。
小心翼翼地塗抹在我的手腕上。
貼心地吹著氣:
「不疼, 老婆不疼。」
「抹藥就不疼。」
「我是混蛋,我欺負老婆, 我是混蛋嗚嗚。」
他反覆親吻我的手掌。
忽然抱起我往外沖:
「找醫生, 對, 找醫生。」
剛衝出門, 被守在門口的兄弟死死攔住。
「年哥, 你別衝動。」
沈宴年不肯鬆手:「你讓開, 我要給我老婆找醫生。」
「我老婆睡了好久都不醒, 我要找醫生。」
兄弟見不得他這副樣子, 大聲吼:
「沈宴年, 你清醒點!」
「嫂子她已經死掉了。」
「已經爛了臭了。」
「胡說!」他抱著我收緊:「你才爛了臭了。」
「你個沒老婆的胡說。」
他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
「老婆乖,壞話我們不聽。」
溫嬋沒見過這麼失控的沈宴年。
在一旁摸著小腹怯生生開口:
「年哥……」
沈宴年崩潰地坐在地上,無助得像個孩子。
聲音發苦:「那怎麼辦……」
13
溫嬋鼓足勇氣上前:
「年哥,我們還有孩子。」
他猛地上前掐住溫嬋的脖子, 像只惡魔。
「閉嘴, 你還敢跟我提孩子?」
「要不是你……」
他用力甩開。
「滾。」
溫嬋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沈宴年怔怔地呆坐著。
命人弄來冰棺, 小心翼翼將我放進去。
他翻找著我的衣櫃,每天反覆穿著我的衣服。
睡著我睡過的床。
又親又吻。
「老婆的。」
「香的。」
「老婆留給我的。」
他翻找著柜子。
找到了碎裂的墜子。
用膠水一點點粘好。
「終於好了。」他高興地笑。
重新掛在脖子上。
日夜不取。
重新打開了院子,學著我當初的模樣,重新種滿了花。
他呆愣愣看著:
「老婆種的。」
親力親為, 不准任何人靠近。
滿腦子都是從前我的影子。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終於崩潰。
嘔出一口鮮血。
他無措地起身:「對, 對不起老婆。」
「床單弄髒了, 對不起。」
他想要去擦,卻越擦越多。
最後呆坐在地上, 怔怔地看著「我」的方向。
伸出手,又無力垂下。
最後蜷縮在床底, 掩面而泣。
「我,我不該不相信你。」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永遠只愛我一個。」
「我只是想⽓⽓你,才寫了那麼多不同時間的情書。」
「只是想讓你害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力地垂頭。
一⽚死寂。
五個月後, 他強拽著溫嬋去引了產。
「最在乎這個孩子?那就看著怎麼沒有的!」
不顧她的哭喊,強硬地送進手術室。
灼熱滾燙的水潑在溫嬋⾝上。
「啊……」
她蜷縮著。
哭著流出⾎淚。
「欺負我老婆,該死。」
最後讓⼈送回她丈夫那⼉。
過得生不如死。
沈宴年把公司賣了, 全部捐給了孤兒院。
麻木地⾛回家。
他養的花沒有一株活下來的。
無⼀例外,在某個清晨。
枯萎死去。
他再也受不了,跪在地上。
「⽼婆,你不肯原諒我對不對?」
他扯出一個笑:「討厭我也沒關係。」
「我來找你贖罪。」
打開冰棺, 他躺在了我旁邊。
死死封住棺口。
抓著我的手, 十指交叉。
慢慢閉眼, 淚滴順著滑落:
「老婆……我,我來了。」
「等我。」
……
他死了。
可我好像沒什麼波瀾。
愛和恨什麼都沒有。
好像,只是死了⼀個陌生人。
是我太缺愛,所以把他當了寶貝。
其實, 他不過如此。
也不值得。
我嘆了口⽓。
卻還是覺得——
沉悶的心臟捂得透不過來⽓。
疼和酸。
【還想⻅他嗎?】
我攥著手心:「不想。」
【想好了?】
「想好了。」我閉眼。
【宿主, 祝你幸福。】
它好像親了親我。
再睜眼,落⼊⼀個溫暖的懷抱。
⾹⾹的, 暖暖的。
【禾禾,是不是想爸爸媽媽啦。】
【媽媽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溫柔的聲音。
我哭了。
終於,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