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世允求婚那天,我這個被放逐五年的前未婚妻終被允許回國。
宴會上,昔日的貧困生戴著他打造的千萬皇冠,就像童話中的公主。
而我穿著素色長裙站在一旁,托盤裡放著的,是一枚亮晶晶的滿天星戒指。
「宋菡居然來了!」
「不是說五年前發瘋得厲害,最後被蔣總送出國了?」
「她資助的貧困生搶了她的未婚夫,她來給送戒指?」
「不愧是咱們蔣總,是懂怎麼羞辱人的。」
嘲諷聲中,煙花綻放,身後大屏「我愛你」三個字閃耀亮眼。
熱烈掌聲中,我走到蔣世允面前。
「蔣先生,戒指。」
四目相對,他因這個陌生的稱呼微怔,而我帶著疏離客氣的微笑。
「祝你們百年好合。」
我知道,他讓我來,是怕我不死心。
可五年了。
我怎麼,還會不死心呢?
1
蔣世允接過戒指,低頭摩挲了一下。
全場聚光燈都在他和於昕昕身上。
而我靜靜地站在陰影處,等待著他完成人生重要儀式,就退下。
說實話,我並沒有覺得煎熬。
畢竟愛他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
而恨他這件事,也已經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慢慢遺忘。
眾人注視下,他卻突然抬起頭,看向了我。
四目相對,無波無痕。
直到音樂馬上就要過了高潮部分,進入副歌。
「蔣總,額……蔣總?」
主持人有些慌了,開口催促。
他沒動,還是看著我。
安靜的大廳再次響起竊竊私語。
「蔣總看什麼呢?」
「柱子?總不能是看宋菡吧?」
於昕昕目露焦急,目光隨著蔣世允,也落在我身上。
滿面笑容凝成微不可查的慌亂與敵意。
主持人徹底發了慌。
「蔣總,蔣總……求婚對象在這邊。」他急得關了麥,挪著小碎步靠近小聲提醒。
蔣世允這才平靜轉頭。
儀式繼續進行,滿場送上祝福,於昕昕流下漂亮淚珠,有情人相擁接吻,無人在意剛才的小插曲。
我走下了台,我的父母也坐在那裡。
此時,台上突然混亂起來。
「於小姐暈倒了!」
「怎麼回事?!怎麼一戴那戒指,就暈倒了?!」
我心裡咯噔一聲。
「不對,這不是蔣總準備的那枚玫瑰戒指。」
「這滿天星戒指,哪裡來的?!」
於昕昕的助理衝上去,摘下戒指聞了聞,尖叫:「有人在上面噴了藥!於小姐對這種藥過敏,聞一下就會暈!」
台下譁然。
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看向了我。
蔣世允從助理手中接過戒指,沉默良久。
「查。」
他的聲音,一貫平靜又帶著壓迫感。
「誰做的,查出來。」
2
因為於昕昕身體不舒服,宴會提前終止。
我和父母一起走到停車場。
母親突然轉頭。
「阿菡!你到底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她平靜了整個儀式,現在卻渾身都在顫抖。
「你還在想著得到他?!你受的苦還不夠,還不夠嗎?!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清醒?!什麼時候啊?!」
我愣住:「不是我。」
「怎麼會不是你?!鏡頭給特寫的時候我都看到了,那不就是以前蔣世允送你的滿天星戒指?!」
我搖搖頭。
「媽,那枚戒指,我去國外的第一年,就被人搶走了。
「真的不是我,那戒指長什麼樣,我都已經忘記了,我也沒有在上面下藥。
「五年過去了,您還不信我放下了嗎?」
母親愣住,突然間,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她顫抖地抱住我,「對不起,媽就是太害怕了,怕你還……還……」
還愛他。
我知道。
過去的宋菡,愛得死去活來,甚至瘋狂。
可現在……
「不愛了,我不是說了,要介紹男朋友給你們認識?」我笑笑。
「是,是。」母親擦乾眼淚,「早點把他帶回來吧,爸媽想看你也穿上婚紗。」
父親也走過來,扶住激動不已的母親。
「不是你做的,相信他能查清。」他拍拍我的肩膀,但眼中仍有擔憂。
「但戒指是你送過去的,難免遭人懷疑。
「於小姐在醫院療養,你要不也去送份禮吧,表明下我們家的態度,免得再生是非。
「聽說,她好像喜歡羅德斯玫瑰。」
3
羅德斯玫瑰。
於昕昕第一次見到這種花,還是幾年前我家資助她上學,我帶她來公司的時候。
「玫瑰還分品種呀?」她看著那些花,雙眼放光。
「嗯,這是羅德斯玫瑰,是玫瑰花中的貴族。」
「貴族呀,那阿菡你一定很喜歡。」
我搖頭笑,「我不喜歡玫瑰,我喜歡滿天星。」
那時候,她還是被繼父家暴,連學費都拿不出來的貧困生。
一次偶然,班裡有幾個女生將她堵在廁所里拍視頻,我路過救了她。
後來,我勸說父母資助了她。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我的父母都是園藝大師,我家的公司很大,我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我的生活美好,所以願意將這份美好分給別人。
於昕昕在那一天,在我家公司見到了等我的蔣世允。
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蔣世允是蔣家的私生子,上面還有一個正宮大哥。
蔣家做土木,我家做設計,經常有業務往來。
當時蔣家有個業務需要宋家幫忙,主動提出聯姻。
我父母其實開始對於這樁婚事並不滿意,在他們看來,私生子是配不上我的。
他們本來是拒絕的。
可拒絕的第二天,我回家時,見到了坐在我家台階上的蔣世允。
「為什麼沒見面就拒絕,是不喜歡我嗎?」他抬起頭,看向我的目光濕漉漉的,就像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狗。
我心漏了一拍。
一見鍾情,有時候並不需要理由。
他說,見我照片的第一眼,就喜歡了。
我也喜歡他。
在一起後,蔣世允確實對我很好。
他會在我生病時徹夜守在床前,也會因為我隨口一句愛吃,就飛到外地買地道點心。
任誰看,蔣世允都是個完美男友。
曾經嘲笑我和私生子聯姻的那些人,開始羨慕我撿到了寶。
直到很久以後,在他拿到蔣家掌家權後,我才知道,他對我好的那一切,不過是他迷惑蔣家人的偽裝。
他讓他們以為他真的喜歡我,戀愛腦到想要入贅宋家,不對蔣家的一切感興趣。
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入戲,以為一切都是真愛,執棋者卻對其他人動了心。
那天於昕昕見到蔣世允後,說想到我家公司幫忙,並且不要任何費用。
她說想報恩。
也是很久以後,當我看到她踮著腳尖在我家花圃和蔣世允接吻,才知道,她之所以要來公司幫忙,並不是為了報恩。
而是因為蔣世允喜歡我家的花圃,我有事不能陪他時,他就會一個人去花圃中休息。
我的一見鍾情是個笑話。
他們的一見鍾情,才是一眼萬年。
後來,於昕昕來找我談判。
「我,我知道你很傷心,但愛情就是這麼不講理,他不喜歡你了,你為什麼不能放手成全我們?」
她坐在我面前,哭個不停,十足委屈。
可她憑什麼哭?憑什麼委屈?
她又憑什麼讓我放手?
那天,我將一杯水澆在了於昕昕頭上,告訴她,蔣世允太太的身份,她這輩子,別想覬覦。
我的青春全都給了他,我不甘心。
感情的爭奪戰就此開始,父母見我傷心,用宋家給蔣世允施壓,他終於低頭,答應不再見於昕昕。
他向我道歉,說和於昕昕只是一時恍惚,是他錯了。
我們重歸於好,當那件事不存在。
可某種情緒的種子一旦種下,傷害就再無法避免。
我們沒有分手,但總是吵架。
每次吵架後,我又害怕他去找於昕昕,怕他真的不要我,於是又低頭和好,求他回來。
周而復始。
終於,又一次吵架後,我失魂落魄地到他的住所求和,可開門的,卻是於昕昕。
甚至開門瞬間她還帶著笑,以為我是來送小雨傘的外賣員。
那一刻,我崩潰了,用最惡毒的語言辱罵她,拿起桌上的花瓶砸了她,頭破血流。
蔣世允將她護在懷裡。
「蔣世允,你這樣對我?!就不怕我家聯合蔣家,將你這個私生子逐出家門?!」
我瘋了,口不擇言。
我不知道於昕昕受傷和私生子三個字到底哪個更觸他的逆鱗,總之他出手了。
我才知道,他布局多年,其實早已不受制於蔣家。
他奪了自己大哥蔣世勛的權,將對方逼出了國。
他又使了個計令宋家背上債務,父母被迫賣掉了公司的一部分業務,而他不再繼續針對宋家的條件,是我必須出國,再也不回來。
我敗得一塌糊塗,賠上了自己,賠上了宋家,狼狽出國。
直到五年後。
父母突然和我說,蔣世允和於昕昕要訂婚了。
他讓我回國,親自見證這一刻。
4
傍晚,我抱著一束羅德斯玫瑰,去了蔣氏旗下的私人醫院。
Vip 病房前滿是探望的人,可見蔣世允如今生意做得確實好,所有人都上趕著巴結。
昔日蔣家最不被看好的私生子,終是成為了人們不敢得罪的對象。
我排隊登記,將玫瑰花放下。
這樣也好,省的見面,又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可我才走到停車場,卻接到了電話。
「宋小姐,蔣總請您去 12 層。」
12 層是醫院辦公樓的天台。
我去了。
門開了。
蔣世允一個人站在那裡。
秋天的風蕭瑟地刮,他穿著很單薄的衣服,沒有回頭。
就像在自虐。
過去交往時,我們經常約在這裡見面,那時暖風洋洋,他只要站著向我伸開手臂,我就會笑著衝到他懷裡。
我會從他懷裡鑽出頭,他會捧起我的下巴,落下一個淺吻,然後淺吻變深吻,直到我叫著說喘不過氣。
他在這裡對我說過數不清的情話,把哭著的我哄開心過,也把笑著的我親出過眼淚。
現在想想,也是難為他演得這麼真。
「宋菡。」
不知何時,他已轉頭。
「蔣先生。」我點點頭,「你找我。」
他又一次微怔。
似乎依舊不適應我如此稱呼。
這才看清,他手上把玩的,是那個滿天星戒指。
約我上來的原因,瞬間明了。
「不是我做的。」我平靜解釋,「出國第一年,我在路上遇到劫匪,戒指還有其他值錢東西被人搶走了,我有當時的報案記錄。」
他沒說話,點了一根煙。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畢竟我是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人,但你可以查監控,查當天的人員,誰給我的戒指我不記得了,但我拿到時,就已經是這個戒指了。
「你那麼聰明,只要你想查,肯定能查得到。」
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我。
我嘆氣。
「你放心,我不可能再做出以前那些事情,我是真的祝福你們。」
一根煙結束。
他掐滅,扔在地上,似是自嘲。
「祝福?
「你祝福我們?
「為什麼?」
我語塞。
「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管是誰我都會祝福。」
我說得平淡,卻也真心。
而他盯著我,就像要盯出個窟窿。
「宋菡。」很久,他才說話。
「你好像……有點變了。」
5
他說的沒錯。
我當然變了。
五年了。
以前明媚張揚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家大小姐,早已學會了審時度勢,低眉順眼。
更何況面對的是蔣家如今的掌權人。
「你還記得這裡嗎?」他突然道。
我愣住。
他轉過頭,眸中充滿我看不懂的懷念。
「這裡是我倆當年畫戒指設計圖的地方。
「我以前最喜歡這裡和你家的花圃,可你家那塊業務賣了後,新買家重新設計了那個花圃,總感覺沒了以前的感覺。」
我沉默。
「所以我這些年,總會時不時來這裡。」
「你呢?」他話鋒一轉,「這五年,有沒有想起過這裡?」
我不知道他問出這話是什麼意思。
此情,此景,我們兩個人,都不是適合敘舊的關係。
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曾經壓得我喘不上氣,如今雖已痊癒,但並不意味著我願與他一道回首。
見我不語,他繼續自顧自道:
「還記得做這枚戒指的時候,我為了鑲嵌滿天星的碎鑽,切了手。
「你當時心疼壞了,一給我上藥就掉眼淚,和落珍珠似的。
「我當時還想,你怎麼這麼能哭啊?
「這要以後生孩子,你得哭成什麼樣……」
「蔣世允。」我輕聲打斷。
「那些過往,我都忘了。」
他頓住。
「你有未婚妻,和我這個前未婚妻再見面,她難免會多想。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走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輕笑一聲。
「聖母心這點倒是沒變。
「她都搶了你的未婚夫,你倒還在意她會不會多想。
「你這種傻瓜,就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我愣住。
他拿著戒指,向我走來。
「今天叫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物歸原主。」
曾經丟失的那枚戒指,就這樣躺在他手心。
在國外的第一年,我遇到搶匪,為了不讓他們搶走這枚戒指,我將手指死死蜷起,被他們生生地用棍子敲開。
那時似乎覺得只要戒指在,我和蔣世允,就還有未來。
現在想想。
真是太傻了。
「這是我已經丟了的東西。」我輕聲,「我不要了,再說,我拿著沒意義,你未婚妻估計也不高興。」
半晌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