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了森森白牙。
卻讓我下意識湧起了一身冷汗。
「你胡說八道什麼!」
「行了。」
賀川制止了我們的爭論。
他在課桌下握住了我的手。
熟悉的溫熱觸感,微微緊了緊。
「好了,她說話向來不走腦子,你跟她計較什麼?」
「是我在計較嗎?」
我反駁:「賀川,如果有人在你面前這麼說,你難道不生氣嗎?」
手鬆開了。
賀川只是冷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賀家在本地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這樣的家庭里,感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而我家偏偏其樂融融,將感情看得極重。
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口,無疑是在賀川心口上撒了把鹽。
同樣的,也無形中推了一把她跟沈青鈴。
畢竟他們的父母同樣荒唐。
他們的處境,才是同病相憐。
8
我跟賀川的關係極度惡化。
學習上我們針鋒相對,私下見面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這種情況連老師都覺得意外。
直到桃花開滿枝頭那天,我在家裡學習。
突然瞥見有盞風箏搖晃地飄蕩在窗外。
我下意識走近瞧了瞧。
這才發現風箏手藝極差,連上面的顏色塗鴉都很粗糙。
往下一瞧,賀川正滿頭大汗地扯著線。
和我視線對上的那瞬間,他立刻躲開了眼神。
用手揉了揉耳根。
但很快還是仰頭看我。
勾唇沖我笑了笑。
帶著討好的味道。
我的氣還沒消,乾脆拿出一把剪刀,乾淨利落地把線剪斷了。
賀川表情怔愣了下,少年心高氣傲,難得主動低頭卻換來這樣的結局。
我輕哼一聲。
這幾個月壓在心底的煩悶似乎也隨著這個風箏飄飄蕩蕩的,有些許輕鬆。
結果沒想到賀川不止準備了這一個風箏。
他放一個我就剪一個。
一直到第三個,我忍無可忍地下樓。
「你到底什麼意思?」
賀川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
好半天才囁嚅:「道歉?」
「什麼?」
「我……我來道歉。」
從認識賀川之後,什麼時候看到他這麼憋屈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泛起一絲甜。
但我想到那天他維護沈青鈴的畫面,甜味就散了。
「我不接受。」
正在我轉身欲走,他趕緊抓住了我的手。
「對不起。」
這次他聲調都揚高了。
「我知道你是為什麼生氣,那天其實我自己也在氣我自己。
「回去後,我甚至都不想見到沈青鈴,我還跟我爸吵架,我想讓他趕走她們母女倆,但最後失敗了。」
賀川說到這,充滿了氣餒。
「後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怕自己越說越錯,沒想到反而錯得更多。」
他抬眸,小心地覷著我的表情。
「明月,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恰好此時,有風吹過,拂起了我的裙子一角。
空氣中瀰漫著花香,甜膩得連帶著心底的鬱結都化開了些許。
我沒忍住看向地上五六個風箏。
「那這個主意,誰想的?」
他俯身看我,啞笑。
呼吸交錯間,那雙黑眸里只剩下我的影子。
在漫天繁華錦繡如雲霞中,他專注得像是這個世界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隨後,我聽他輕聲開口。
「討好女朋友的事。
「幹嘛勞煩外人。」
9
我答應原諒他後,賀川的表現簡直變了一個人。
他開始學習怎麼去做一個好男友。
只要我有丁點不開心,他就想方設法讓我吐出那口氣。
成績不理想,他幫我記筆記,梳理錯題。
周末約會,也會耐心跟我在熱門餐廳排隊一小時。
甚至還會偷偷準備小禮物,給我驚喜。
我們之間的感情順暢得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惴惴不安。
就好像有個擺錘在腦袋上搖晃。
不知道哪天它就會掉下來。
直接砸得我血肉模糊。
這樣的時光過得很快,一眨眼高考近在眼前。
老師開始三令五申讓我們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
教室的空氣開始沉悶緊繃。
我跟賀川也不再出門。
打算等高考結束後,再好好放鬆。
但沒想到,之前他給我寫的一張紙條會放在老師辦公桌上。
還有我「寫」的一封信。
上面詳盡描寫了賀川死纏爛打喜歡我,打擾我學習,還說我對賀川只是表面的敷衍,因為擔心東窗事發,這才主動自首。
這件事驚動了不少人。
尤其是教導主任都跟我們倆一一對話。
我堅持自己沒有寫。
但字跡確實跟我實在太像。
這時候班主任問我:「那你跟賀川到底有沒有關係?」
我剛想回答。
視線就看到站在外面的父母。
猛然想到沈青鈴在洗手間的脅迫。
「你如果不承認,我保證讓你父母在這座城市找不到任何生存辦法。
「你覺得,在賀叔叔心裡,他會更在乎誰?」
沈青鈴的母親已經全然替代了賀川母親的地位。
前段時間,還因為她一句話,照顧賀川十年的保姆就被辭退了。
解釋的話噎在喉嚨里。
我沉默了。
而這種情況在老師們眼中,就是默認。
那天,賀川被他父親的秘書帶走了。
再次見面,他看我的眼神跟當初看沈青鈴的一般無二。
10
高考結束後,我跟賀川再沒有交集。
那段感情也被掩埋在心底。
儘管紙條事件告一段落,但我的父母還是丟了工作。
現在我才明白,沈青鈴必須逼我走。
只有我徹徹底底消失在賀川的世界裡。
那麼她才會軟化對方的可能。
現實她成功了。
在她的博文里,賀川被帶走那天被父親惡狠狠揍了一頓。
男人可以花心,可以有無數女人。
但不能這麼卑微,在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面前用盡手段。
賀川反問他自己現在難道不卑微嗎?
這一句,直接換來十天禁閉。
這十天裡,是沈青鈴坐在房門外。
一張張紙條順著門縫傳進去,無一例外都被退出來。
她就靠在門上,輕柔地安慰他。
說笑話,講故事。
甚至不惜剖白自己沒有父親後的悲痛以及可憐。
最後,紙條沒有再被推出來。
沈青鈴清楚,自己進步了一大步。
她提到這件事,還在末尾給那些粉絲支招。
【想要靠近一個男人,不是單純的討好和吸引,我們要去了解他要什麼。
【如果對方有女友,那就等,等到他們矛盾升級的時候,用情緒價值致命一擊,再一點點鋪就他女友的壞處,必要時也可以靠身體誘惑。】
他們結婚,也是因為沈青鈴懷孕了。
11
感情的事說簡單簡單,說難也很難。
在事情發生之後,我整宿整宿躲在被子裡哭。
半夜總是被噩夢驚醒。
夢裡我站在辦公桌前,面前是無數人質問我。
其中還包括我的父母。
窗戶外面,是賀川的臉。
他在笑,臉上卻是滿臉的淚。
拉著風箏的線,我聽見他也在問我,為什麼不肯承認我們在交往。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時常尖叫著醒來。
手一摸。
哭的人是我。
明明事情已經發生了。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
告訴自己,既然做到了背叛他,那就不要有愧疚。
把這件事忘掉,保持高考的心態。
結果高考失利,成績只夠考上二本。
緊隨著就是父母被辭退,他們找了很久都沒有公司願意要他們。
房貸斷繳了兩個月。
為了活下去,他們只能虧本賣掉房子,回到了農村老家。
為此,他們對我有無限的愧疚。
而我清楚,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無法言說的痛苦一日日增生。
我開始失眠、焦躁。
大學四年奔波在上課兼職的生活里。
好像只有讓自己累。
那些痛苦就不會如影隨形。
可我沒想到,對賀川的歉疚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他同樣沒考好,被他爸直接送去國外。
留學第二年,他跟沈青鈴交往。
在我一夜夜唾罵自己的怯懦時,他正帶著沈青鈴全世界旅行、參加宴會、給她買珠寶。
沈青鈴鏡頭下的賀川,矜貴成熟,生人勿進。
兩人站在一起,誰都不會不誇他們一句郎才女貌。
而我現在蓬頭垢面,身上加起來都不超過兩百塊。
不同世界的人,再怎麼強撐最後也只會各奔前程。
夢醒了,自然該散。
12
這件事沒有被我放在心上。
時間過去那麼久,就算遺憾,也不過就是嘆上一口氣。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麼多時間留給感情。
我重新埋頭扎進工作里。
只要手頭這個項目完成,過完年我就能升職。
不過爸媽顯然不是這麼想。
他們開始頻繁地幫我介紹對象。
自從我在工作上站穩腳跟,他們也沒那麼累了。
平時澆澆花、跳跳舞。
時間一多,關注點就在我的婚事上。
臨近年關,他們乾脆直接把名片轉發給我,讓我看著合眼緣就加上。
我失笑,又不是挑豬肉,這樣能看出什麼?
拗不過他們,我只能找了個順眼的交差了事。
好在對方也很有風度。
聊了兩句見我興致不高,也就沒有多糾纏。
一晃而過,我因為忙工作忘了買票,等想起來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我把事情告訴爸媽,爸爸激動地拍了下大腿。
「你看這事鬧得,敬西正巧跟你一個城市,到時候你坐他的車過來。」
甚至不等我反對,立刻打電話給他。
這時一個看著熟悉的頭像亮起。
【沒買到票?】
我尷尬地正要回復,對面立刻又說了一句。
【我不拘時間,你幾號回去?】
見他這樣,我也不客氣,報了個時間。
對方給了一個可以的手勢。
那天一大早,他就開車到了樓下。
是個很清秀的男人。
他穿了件灰色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
因為腿長的緣故,這套穿搭反而顯得十分頎長得體。
他主動幫我將行李搬上車,隨後將買來的早飯遞過來。
我道了謝,對他有了輕微的改觀。
正要開門上車,視線僵在了不遠處。
一個男人站在車旁,腳下是數不清的煙頭。
賀川,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13
我擰了擰眉,正打算視而不見。
誰知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大步走過來。
曾經稚嫩的五官長開,在厚重的白霧裡更顯凌厲沉穩。
就連聲音都帶著幾分低沉。
「我能跟你聊聊嗎?」
我擺手:「抱歉,我不跟有婦之夫聊天。」
徐敬西意外地瞥了我一眼。
視線變得意味深長。
賀川臉色白了白,死死咬著下唇。
「我沒結婚。」
「哦?」
我饒有興趣地看向他。
「那你現在是做什麼?來找我要禮金?」
我的話尖銳直白,賀川幾近崩潰。
「黎明月,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你對我就非要這麼冷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