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開始發黑。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的時候。
林哲帶著兩名警察,從走廊的另一頭沖了過來。
「警察!住手!」
傅雲深被警察用電擊棍制服,渾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我跌坐在地,拚命地咳嗽,脖子上火辣辣地疼。
林哲脫下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將我扶起。
「蘇醫生,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看向那個被警察銬上手銬,依舊死死瞪著我的男人。
林哲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冰冷。
「傅雲深先生,你因涉嫌故意傷害,現在被正式逮捕。」
「另外,」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支錄音筆。
他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熟悉的對話清晰地流淌出來。
「媽,十碗清湯麵是不是太寒磣了點?」那是傅雲深猶豫的聲音。
「寒磣什麼?就是要讓她家知道,嫁到我們家,就得收起她那大小姐的脾氣!」那是張蘭尖酸刻薄的聲音。
「她爸媽要是當場翻臉怎麼辦?」
「翻臉更好!正好看看她蘇念到底向著誰!兒子你放心,這都是為了你好!」
錄音的最後,是傅雲深帶著一絲興奮的認同。
「還是媽你想得周到,就這麼辦!」
審訊室里一片死寂。
傅雲深的臉,比死人還要白。
他驚恐地看著林哲,又好像透過林哲,看到了我。
「你……你們……」
他終於明白。
我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讓他錄道歉視頻,讓他轉讓房產,讓他湊齊五十萬。
我像耍猴一樣,看著他為了救他母親,一步步放棄自己的尊嚴。
原來那不是我給他的機會。
那是我給他的,另一場考驗。
一場讓他品嘗我所有痛苦和屈辱的,精心設計的報復。
他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他趴在桌子上,發出了壓抑又絕望的嗚咽。
8
傅雲深被判了六個月。
故意傷害,加上婚禮錄音的鐵證,他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而張蘭,如我所「料」,在 ICU 里躺了半個月後,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她活了下來,但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也無法動彈,只有眼珠子還能不甘地轉動。
醫院的催款單,雪片般地寄往傅家那套已經不屬於他們的老房子。
傅家的親戚,在得知那五百萬保險金徹底泡湯,並且還要背負巨額債務後,跑得比誰都快。
他們不僅不肯出錢,反而四處宣揚,說張蘭是自作自受,說傅雲深是活該。
曾經在婚禮上對他們母子阿諛奉承的嘴臉,如今變得比誰都刻薄。
樹倒猢猻散。
這就是人性。
半年後,傅雲深出獄了。
他瘦得脫了形,眼神渾濁。
他走出監獄大門,迎接他的,不是親人,而是催債公司凶神惡煞的壯漢。
他被逼著賣掉了家裡最後的老宅,還清了醫院一部分的欠款。
剩下的,依舊是個天文數字。
他變得一無所有,身敗名裂。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市中心廣場的大螢幕上,正在播放一則本地新聞。
新聞的女主角,正是我。
「本市第一醫院心外科專家蘇念醫生,日前成功完成國內首例高難度幼兒心臟移植手術,為醫學界再次做出了卓越貢獻……」
螢幕上的我,穿著白大褂,自信、專業,容光煥發。
而螢幕下的他,衣衫襤褸,頭髮油膩,鬍子拉碴,宛如一個流浪漢。
他再也忍不住,扶著路邊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他的人生,從雲端墜入了泥潭。
而我的人生,卻在他離開之後,綻放出了更耀眼的光芒。
他想起了什麼,瘋了一樣地掏出手機。
他撥通了我的電話。
我沒有拉黑他的新號碼。
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打來。
電話接通了。
他沒有說話,只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我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良久,他終於用一種沙啞、破碎的聲音開了口。
「念念……」
「我們五年的感情,難道……就都是假的嗎?」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執念。
他想從我這裡得到一絲慰藉,證明他不是輸得一敗塗地。
我輕笑一聲。
那笑聲,通過電波,傳到他耳朵里,像最鋒利的刀。
「愛過。」
我說。
他呼吸一滯,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光亮。
「在你決定用十碗清湯麵來『考驗』我的那一刻之前,我愛過。」
「但是現在……」
「傅雲深,你猜,當初你那個表妹,為什麼會那麼『不小心』地,把你們的聊天記錄,發給我?」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想像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該有多精彩。
「沒錯。」
「是我收買了她。」
「用一個她無法拒絕的愛馬仕包。」
「所以,從你和你媽動了那個惡毒念頭的第一秒開始,你就已經掉進了我的陷阱。」
「你所謂的『考驗』,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為你量身定做的,一場大型的,真人秀而已。」
「而你,傅雲深,是我見過的,最蠢,也最可悲的,男主角。」
電話被我掛斷。
那頭,傳來了手機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聲音。
以及,一個男人徹底崩潰的,絕望哭嚎。
9
傅雲深徹底瘋了。
我聽說,他整天在街上遊蕩,見人就抓著問:「你愛我嗎?你會考驗我嗎?」
他會對著路邊的麵館,一坐就是一天,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清湯麵」、「對不起」。
他回到了老家,那個賣掉房子後,他唯一能去的,破敗的祖屋。
村裡人見他瘋瘋癲癲,都躲著他走。
而張蘭,則被傅家的遠房親戚,送到了鎮上一家最廉價的養老院。
據說,那裡的護工稍有不順心,就會對那些不能動彈的老人非打即罵。
張蘭每天躺在屎尿堆里,用她那雙還能轉動的眼睛,絕望地看著天花板。
不知道她午夜夢回,會不會後悔,當初在婚禮上,想出的那個「絕妙」的考驗。
這些消息,都是蘇銘告訴我的。
他一臉幸災樂禍。
「姐,這下你總算可以徹底放心了。」
我點點頭,心裡沒有任何波瀾。
那兩個人,那個名字,對我來說,已經像上個世紀的故事一樣遙遠。
我的生活,早已翻開了新的篇章。
我用傅雲深賠給我的那套房子,加上我自己的積蓄,和父親的支持,成立了一家小型的醫療投資公司。
林哲,成了我的合伙人兼法律顧問。
我們合作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收購一家瀕臨破產的私立醫院,將它改造成高端康復中心。
項目進行得很順利。
這天,我剛和林哲開完會,走出公司大門。
一輛熟悉的賓利停在路邊。
車窗降下,露出我父親蘇建國嚴肅的臉。
「念念,上車。」
我有些意外,上了車。
「爸,你怎麼來了?」
蘇建國沒有回答我,只是遞給我一份文件。
我打開一看,瞳孔微微一縮。
是一份股權轉讓協議。
他將蘇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轉到了我的名下。
「爸,你這是幹什麼?」我驚愕地看著他。
蘇氏集團是國內的龍頭企業,百分之十的股份,價值百億。
「這是你應得的。」蘇建國看著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愧疚。
「當初,是我沒攔住你,讓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
「我這個當爹的,沒保護好你。」
「現在,傅家已經徹底完了。爸希望你以後,能有足夠的底氣,不再為任何人委屈自己。」
「蘇家的女兒,永遠是公主。」
我看著父親鬢邊不知何時生出的白髮,眼眶一熱。
「爸……」
「拿著。」他將文件塞到我手裡,語氣不容置疑。
「這是嫁妝。」
「爸給你補的。」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強大,足夠冷硬。
可在家人無條件的愛與支持面前,我永遠是那個可以卸下所有防備的小女孩。
林哲在車外,靜靜地看著我們,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
等我情緒平復,他才敲了敲車窗。
「蘇總,晚上一起吃個飯?」
「慶祝我們,也慶祝你,開啟新的人生。」
我擦乾眼淚,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真正輕鬆的笑容。
「好。」
「我請客。」
10
一年後。
我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城市,和萬里無雲的藍天。
我親手打造的康復中心,已經成為本市乃至全國的行業標杆。
蘇氏集團的股份,讓我在商界,也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不再僅僅是蘇醫生。
更是蘇總。
林哲推門進來,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我們收購的第二個項目,所有法律流程都走完了。」
「恭喜你,蘇總。」
我接過文件,笑了笑。
「還是叫我蘇醫生吧。」
「我還是更喜歡待在手術台上。」
「說起來,」林哲像是想起了什麼,「前幾天去養老院做公益探訪,我見到張蘭了。」
我端著咖啡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哦?她怎麼樣了?」
「不太好。」林哲搖了搖頭,「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上多處褥瘡,已經開始潰爛了。」
「護工說,她經常看著一個方向,流眼淚。」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牆上掛著一台電視,裡面正在播放傅雲深出事前的採訪視頻。」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說要感謝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你。」
我喝了一口咖啡, 味道微苦, 卻很香醇。
「是嗎。」
「她大概是後悔了。」林哲說。
「後悔?」我笑了,「她後悔的,恐怕不是算計我。」
「而是後悔, 算計失敗,把自己和兒子的下半輩子,都搭了進去。」
對於這種人,我沒有絲毫同情。
手機響了。
是蘇銘打來的。
「姐,告訴你個事。」
「傅雲深死了。」
我的手指在文件上划過, 沒有停頓。
「怎麼死的?」
「前幾天降溫,他不是瘋了嗎, 晚上睡在橋洞底下, 活活凍死了。」
「被人發現的時候,身體都僵了。」
「手裡還死死攥著一張照片。」
蘇銘頓了頓, 語氣有些複雜。
「是你的照片。」
「⼤學時候,你穿著⽩裙子,在櫻花樹下笑。」
我沉默了⽚刻。
那張照片,我記得。
是他給我拍的。
他說,那⼀眼,便是萬年。
可惜,萬年太久, 他只爭朝夕。
⽤最愚蠢的方式, 親手毀掉了我們的一切。
「我知道了。」我平靜地掛了電話。
林哲看著我, 眼神⾥有⼀絲擔憂。
「都過去了。」
我點了點頭, 走到窗邊,看著遠方。
我想起了婚禮那天, 傅雲深握著我的⼿,滿眼歉意。
他說, 念念,等我賺了⼤錢,一定給你補個風光的婚禮。
我也想起了我拿著手術刀, 隔著玻璃對他說的話。
我的手術費很貴,需要用你的命來支付。
現在,他⽤他的⼀生, 支付了這筆昂貴的「手術費」。
他失去了尊嚴, 失去了未來,失去了所有,最後,失去了⽣命。
而我, 得到了新生。
⼀陣微風吹來, 吹動了我的發梢。
我轉過⾝,看向林哲,露出了⼀個真正釋然的笑容。
「走吧, 林律師。」
「晚上我請客,去我那套海邊的別墅。」
「慶祝我們,也慶祝我。」
「徹底告別過去。」
林哲站起⾝, 眼睛裡帶著溫柔的笑意,向我伸出⼿。
「好。」
「我的榮幸, 蘇⼩姐。」
陽光透過玻璃,溫暖地灑在我的⾝上。
我握住他的⼿。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