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榮光完整後續

媽媽【老劉家祖上顯靈，終於出了第一個大學生，咱家耀祖太爭氣了。】

我立刻跟評【可惜是個不入流的三本，砸錢就能上。不像我們老林家，學校拿著獎學金求著去上都還要挑揀一番。】

雖然評論很快就被刪了，但我已經截屏並轉手發了條朋友圈置頂。

【聲明，這場升學宴和林筱妍以及林家沒有關係，所有人給的份子錢都和我無關，人情往來請認準劉耀祖。】

不過半分鐘，我媽的電話就追著打了過來。

看著來電顯示上媽媽的頭像，我愣愣地發獃。

頭像是七歲的我和媽媽頭挨著頭的照片。

從小到大，除了全家福，我沒有一張同媽媽的單獨合影。

所以當我第一次擁有手機後，就特意將一年級老師讓交的全家福照片翻拍後裁剪出來，設置成媽媽的通訊頭像。

希望能像表哥那樣，當媽媽給他打電話時，他同學見到頭像那一刻的驚呼。

「哇，你姑姑看起來好年輕，好漂亮。」

可惜，在我把媽媽電話保存在手機通訊錄里後，她從來沒有主動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哪怕我因為補習太晚錯過了末班車，她也沒打電話詢問過一句。

爸爸騎車將我接回家，等來的是她敷著面膜坐在沙發上的抱怨。

「都和你說了，這麼大的人出不了什麼事，你非要去接，家裡這麼多事全都撂給我是吧。」

「筱妍你也是，就不能有點時間觀念嗎？這一來一回耽誤你爸多少時間。要我說，這補習課不上也罷，沒看見什麼效果還盡糟踐錢。」

我能想像得到此刻若是我接通電話，那頭將是如何的狂風暴雨。

於是我把電話掛了。

媽媽打過來一次，我掛一次，就像打地鼠一樣，鈴響三聲即掛。

我甚至還在她發消息之前提前將她拉黑，並退出了所有有她的群。

想像電話那頭媽媽的氣急敗壞，以及媽媽編輯了一大篇小作文卻發現信息發送失敗，我心中就有一種隱秘的快意，像一個剛進入青春叛逆期的小女孩，渾身都長滿了刺。

6.

和料想的一樣，媽媽家的親戚第一時間來討伐我，首當其衝的就是舅舅。

只是他話還沒說出口，我就先朝他開炮了。

我：「又想要仗著長輩的身份教訓我前，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這資格。」

舅舅：「你……」

我：「你什麼你，我看你還是先管好自家那個逃課、打架、早戀、撒謊成性的好大兒吧，小心他大學沒畢業就讓你當了爺爺，怨不得我媽總說你蠢呢，劉家唯一嫡孫都被你養廢了。」

罵完就掛電話拉黑一條龍，絕不給他一句反擊的機會。

接下來是大姨。

「打住，我知道你要說我媽不容易，可我出生後，沒吃過她一天母乳，她也沒給我換過一次尿布，小時候我肺炎發燒住院，是爸爸和爺爺奶奶在醫院照顧我，我那不容易的好媽媽在幹嗎呢，她呀，在給自己的親親侄子過生日呢。要我說，把別人孩子看得比自己生得還要重，確實不容易呢。」

「還有，你也不用為了她單位過節發的那幾張購物卡這樣殷勤地上趕著幫人家管孩子，怨不得她總是說你寒酸呢，為了點蠅頭小利，臉都不要了。」

繼續電話拉黑一條龍後，之後每個親戚朋友電話過來，我都會在對方開口之前搶先出聲。

「怨不得我媽說小姨你心眼只有針尖大，人又特小氣呢，我媽讓我幫她問一句，借我家的那五萬塊到底啥時候還。」

「我怎麼了，你兒子好，那他考不上京大是因為不喜歡嗎？怪不得我媽說你家蠢一塊去了，你兒子能考上大專都是祖宗顯靈了吧。」

「怨不得我媽總說你臉皮厚，特不要臉呢，每次聚會吃完飯就上廁所等著她結帳，屁眼就跟摸了開塞露似的，吃完就開噴。」

「怨不得我媽說你特裝，特虛偽呢，明明家裡窮得要死，還要買假名牌充面子，如今又來我面前充長輩，請問你算哪根蔥。」

……

在我無差別掃射，幫我媽得罪了一圈親戚朋友後，我媽終於坐不住了，不敢再讓任何人給我打電話。

雖然懟人那些話有八成都是我胡編亂造的，但架不住有兩成真啊。

我媽年節單位發的購物卡確實不少都讓大姨順了去。

小姨家也確實過得比較摳搜，最忌諱人家說她窮，還借了我家五萬塊至今未還。

鄰居阿姨兒子各類名師補習班上了個遍，確實最後只考上了中專，這是她一輩子最深的痛。

我也確實沒少聽我媽吐槽和她同事趙阿姨出去逛街，每次吃完飯要結帳的時候就藉口去廁所。

我媽閨蜜黃阿姨確實愛背假名牌，還經常自詡「有的人就算背個真包被人也會覺得是假的」，她自己自然就是那個背假的也會讓人覺得是真的那類了。

不管如何，她們和我媽之間心中那顆刺算是種下了，我也痛快了，看今後誰還敢端著長輩的架子，幫著我媽來道德綁架我。

7.

只是我還是小瞧了我媽的偏執。

自結婚以來，在這個家說一不二的她，不能容忍我和爸爸對她的一絲忤逆。

很快她就開始對我實施經濟制裁。

可惜她不知道，在她面前一向老實聽話的我爸，在我的攛掇下早就存起了「小金庫」。

有了我爸和我姑的經濟支持，加上獎學金，和偶爾的勤工儉學，我比大多數人都活得滋潤。

我每天在朋友圈裡更新我吃了什麼大餐，又和同學去了哪裡旅遊，學業上又取得了什麼樣的成績。

我像一顆頑強的種子，從層層厚重腐敗的落葉中破殼而出，努力伸展自己嶄新稚嫩的枝丫，接受風雨陽光的洗禮。

這一切對我來說的美好卻生生刺痛了我媽。

她不允許在脫離她的規劃後我能過得這麼好。

當發現孩子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自私的父母會選擇毀了她。

很不幸，我媽媽就是這樣的父母。

當初她為了不愛自己的父母，為了所謂的孝道和血脈親情放棄自己光明的未來，換取劉家血脈的延續。

我作為她的女兒，一個不跟她姓的賠錢貨，憑什麼能這麼舒舒服服地讀名牌大學考研究生。

於是她寫了一封很長的實名舉報信，列舉我如何忤逆不孝，強烈要求學校取消我的各類獎學金並將我退學。

此時我因為一項跟著學姐做的研究課題得到學院的重視。

這個課題若成功，對我保研申請將有極大的加成。

學院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考察我，若我真是媽媽舉報信所說的那樣品德敗壞，即使我能力再強也無法保研，甚至就連正常考試都不會有導師選我。

可是我媽的舉報信列舉的內容太過奇葩。

什麼不顧年邁的父母獨自在家，堅持一個人來京市讀大學，一看就不想給她們養老，不忠不孝。

最離譜的是我高中時翹晚自習去燒烤攤打工，給她買母親節禮物，被學校批評的事也能拿來當過錯。

一大篇通讀下來，唯一對我有點傷害的就是小學五年級在校門口的便利店偷東西這事。

看到這個我就生氣，當時我和表哥放學後在校門口等我媽來接。

等的過程中，我們兩人就去校門口的便利店買零食，我剛付完錢，就見店老闆的兒子揪著表哥從貨架後面走出來。

原來表哥往書包里偷藏零食時讓他看到了。

可匆忙趕到的媽媽非說這東西是我偷的，就連店老闆都幫我解釋說我當時正在收銀台付錢，不是我。

可我媽就一口咬定表哥不會做這樣的事，一定是我，就是我偷的。

我又氣又委屈，一邊站在便利店門口哇哇大哭，讓剛出校門的班主任看了個正著，這才將我解救出來。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媽媽拽著我罵罵咧咧離開時，店老闆和他兒子看向我那憐憫的眼神。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的我，在回憶到這裡時，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往下落。

輔導員了解我家裡情況後，嘆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膀：「這件事你不用擔心，你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學習。」

8.

學習不能放下，但仇我一定要報回來。

媽媽沒想到，當年還是小學生的我，因為不甘心自己被誣陷是小偷，第二天獨自去找便利店老闆拷貝了一份當時的視頻。

我這麼做的本意是想告訴媽媽，我不是小偷，偷東西的是表哥，他不值得她如此偏愛。

可每當我把這個話題起了一個頭，我媽就不耐煩道：「這事不都已經過去了？你又跑來說什麼？我這會兒忙得很，沒工夫聽你閒話。」

「屁大點事，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不是最後也沒什麼事嗎？」

「你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犟呢？我明白了，我清楚了，我知道不是你偷的，行了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行了吧？」

最後，不論我用任何手段，我媽始終沒看這段視頻，可我知道，雖然她嘴上說的相信，但其實她根本就不在意我是不是小偷，她在意的從來就只有表哥。

保存這段視頻的優盤就這麼遺忘在了我抽屜的角落裡。

要不是我媽的那封舉報信，我還想不起這事。

當天晚上，我就把這段視頻和媽媽發給學校的舉報信剪輯了一個小視頻發在了朋友圈並置頂。

視頻配文【媽媽，我不是小偷。】

這條視頻雖然年代久了，畫質模糊，人物的臉也被我非常用心地打了馬賽克，但熟悉我們家的人都認出來，裡面那個偷偷將貨架上的零食往書包里裝的人正是學生時期的劉耀祖。

很快就有人將視頻轉發到了表哥學校的掛人論壇上。

由於表哥從小性格桀驁不馴，做事囂張，在學校得罪了不少人，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劉耀祖是小偷的事傳遍了學校。

媽媽給學校的那封奇葩舉報信也讓自己成為身邊人的笑柄。

於是我又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不過，我依然掛了。

然後是舅舅一家的電話，我直接關機。

之前嚷嚷「就是芝麻大點的事」的人如今全都大驚小怪起來，迫不及待要將這個污點撇清。

誰都沒想過，當年那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在便利店門口，被自己親媽拽著大喊是小偷的無助和委屈。

也沒人想過，孤身一人在外求學的我被自己親媽舉報背刺的痛苦。

原來他們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對一個孩子的影響有多大，只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而已。

我知道，媽媽和舅舅對表哥的規劃是畢業後就考公。

如今這麼個現成的污點被公之於眾，他政審必然過不了關。

現如今，媽媽家的親戚都沒人再敢打我電話。

我媽還沒退休，又在事業單位工作，她還拉不下臉來到我們學校找我吵鬧。

畢竟她若是把自己的工作鬧沒了，耀祖以後結婚生子就沒錢了。

擔心侄子前途的我媽只能逼迫我爸。

接通電話，爸爸第一句話就是：「我女兒受委屈了，那視頻你不想刪就一直掛著吧。有什麼事爸爸給你擋著。」

我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又咽了回去，哼著鼻音說好。

因為這事我和媽媽及舅舅一家徹底決裂，全身心地撲在研究課題上。

9.

大三時我跟的課題有了重大突破，並根據課題研究取得了一項專利，因為在課題研究中做出了實質性貢獻，綜合考評後我獲得了學校的推免資格。

當我將這一好消息告訴爸爸時，爸爸卻和我說媽媽生病了，不去醫院檢查就算了，還經常花高價買一些三無保健品回家，怎麼勸都不聽，一說去醫院就大吵大鬧，他希望今年我放假回家勸勸媽媽。

「我？」

如今和媽媽鬧成這樣，我說的話能有什麼用？

可爸爸說，畢竟我是媽媽生的，母女的血脈親情打斷腿還連著筋呢，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她前兩天還在和我說想你了，不知道你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他說媽媽的狀態現在越來越差，一定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才放心。

原本以為要使些手段我媽才會去醫院，誰知道我回來的第二天，她就別彆扭扭地跟著我們去醫院做檢查。

爸爸趁著我媽檢查時，悄悄對我說：「你看，你媽還是在意你的，人老了，再要強的人在子女面前都會像個小孩一樣。」

只是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的我，此刻只是淡淡一笑。

在褪去以前那個對媽媽百依百順的林筱妍後，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同她相處。

就像剛剛，我只是扶著媽媽從座椅上站起來，她的臉上都會閃現一絲不自然。

檢查報告很快出來了，當我看到超聲報告上的數據，眉頭微皺，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