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以為為自己謀了個好前程,卻原來不過是孽債一場。
自此,橋歸橋,路歸路。
9
回到家後,我開始替自己謀划起了這一輩子的人生。
無論發生什麼,日子總該好好地過。
就像我外婆常說,好好過是過,不好好過也是過。
上一世,剛穿到這個世界時,我野心滿滿,想要改變這個朝代。
後來才發現,只是讓朝代不改變我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被關了幾天,差點被弄死後,我學乖了,成為一個普通的京中貴女。
但總有些底線是不能接受的,比如絕不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夫君。
找個好拿捏的夫君,不管他願不願意,我都有把握讓他一輩子不納妾。
再憑藉前世經商的經驗,平安富貴一輩子總不成問題。
原身的主母是個厚道人,替我相看了幾戶人家,讓我自己選。
古代女子的第一道鬼門關——所選非人,磋磨一生;所選良人,平安順遂。
我相中了京中一戶姜姓商戶人家,家境殷實,只是沒有官身。
姜家少爺因為為父守喪,耽誤了三年,這樣算來,今年已經及冠,至少成年了。
況且我嫁過去算是下嫁,提個不納妾的要求,應該不難。
只是人我還得見過一次,打聽到姜家少爺姜呈安每天出門會走的一條路。
我收買了街邊的乞丐,人一來,便擋在了面前。
「行行好,我家孩子生了病,求你行行好。」
很拙劣的演技,只要仔細一看,就會看到懷中抱著的孩子面色紅潤。
我躲在馬車上觀望,姜呈安微微皺著眉頭,蹲下去解下自己的披風替孩子披上。
又東摸西摸,連著錢包都給了乞丐。
「我就這些了,替孩子好好瞧瞧。」
語氣中還有愧疚之意,身旁丫鬟笑了笑。
「姑爺是個良善之輩,小姐可以放心了。」
她又促狹地望了望。
「姑爺生得也好看。」
第二關拜託的是怡紅院的姐姐,她見到人就嬌笑著迎上前去,將人圍住。
少年被女子圍在中間,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不知所措地愣在中間。
「我還在守孝,姐姐萬萬不能。」
確實是不熟悉風月場合的人,我放下了車簾,淡淡吩咐道。
「買了母親要用的東西,便回去吧。」
乾乾淨淨的少年,腦子不太好,但勝在心性善良。
家中就他一個兒子,婆母行事利落,名聲很好,也不拘著女人在外行事。
若是我嫁過去了,可以繼續經商。
10
於是就這樣定下來了,一切都是加緊辦的,趁如今宋廉還在外地。
京中如今盛傳沈遙以命相護,是個痴情的人,他卻不知為何,這時南下巡視去了。
等他回來時,木已成舟,他對我的一絲執念,也該散了。
不過是少男少女之間萌生的幾絲情愫,若不是我以命相護,早該了結。
朱雀街上,無人知曉處,一頂喜轎敲鑼打鼓地入了姜家。
我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著姜呈安的到來。
第二次結婚,心態大不相同。
前世,我是那般羞澀憧憬地等待著宋廉的到來,如今烈火焚過,只剩下一地灰燼。
婚姻只是婚姻,而非愛,只有不愛才會不妒。
大紅蓋頭揭開,我抬頭望他一眼,又很羞澀地低下了頭,少年的耳朵紅得滴血。
我知道我是生得極好的,要不然宋廉也不會在第一次見我時便對我留了心,這才有了後續的故事。
燭光滅,帷幕落,又是一夜。
少年食髓知味,第二日起床時,遲了半刻,我匆忙起身,有些懊惱。
姜呈安笑著安慰我。
「母親不是那般拘禮的人,眉娘不必擔心。」
姜家主母確實是個寬厚的人,不僅不曾與我計較,反倒安慰我。
姜家子嗣單薄,姜呈安曾經有個妹妹夭折了,婆母將我當女兒看。
凡事都不與我藏私,姜呈安太過良善,並不適合經商,婆母有心培養我。
她出門都帶著我,憑藉著前世經商的經驗,我逐漸在姜家站穩腳跟。
晃眼間,一個月過去了。
打開院門,陽光照進來,一切都在欣欣向上。
像我外婆說的,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11
而一切在宋廉回來後,戛然而止。
首先是姜家的幾家店鋪被人誣陷,紛紛關門,再然後是金吾衛不知緣故抓走了姜呈安。
婆母找了很多關係,都沒人敢接,只有知情人悄悄透露。
「你們是不是得罪什麼大人物了?」
商不與官斗,不過是一個商戶,任何人都可以將你碾死。
我的心忽然停了一拍,算了算,宋廉也該回來了。
只是我想不明白,沒有救命之恩,他為何依舊對我耿耿於懷。
想了許久,我只能認為是因為我損害了他的尊嚴。
畢竟像他這樣處在象牙塔尖上的人,無數小娘子為他茶飯不思,而我短短几個月就嫁了人,斷得如此利落。
姜家對我很好,不應該因為我的緣故受此災。
離開姜家的那天,婆母的房間還亮著燈。
我推門進去,婆母抬頭望我,轉過了頭。
「眉娘,民不與官斗。」
我低頭垂眸,應道。
「我知道的,媳婦走了。」
「用家裡的馬車吧。」
「多謝婆母。」
屋子安靜下來,只聽到悠長的嘆息,我轉身離開。
我與姜家的緣分到此為止。
門「吱呀」一下關上了,馬車往前行駛,姜家小院的光逐漸消失。
許久,馬車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紅木門前,侯府。
我輕輕叩了門,裡面有聲音傳來。
「來人姓名。」
「姜家少夫人。」
於是,門緩緩開了,有丫鬟提著燈在前面引路。
「姑娘請往這裡走。」
直到一扇竹門前,婢女行了禮退了下去。
「書房重地,旁人不得入內,姑娘自便。」
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12
宋廉懶散地倚靠在榻上,一身玄色的赤金袍,初顯威嚴。
我低眉耷目,不語,只是聽著腳步聲一點點朝我逼近。
直到視線前出現一雙皂靴,我感到有視線自上而下地緩慢地審視著我。
許久,一雙手扼住我的脖頸,將我壓在柱上。
他強迫我望著他的眼睛,一雙充滿戾氣的眼睛。
「卿卿,你怎麼敢,怎麼敢的?」
我直對著他的眸子,語氣和緩,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小侯爺,民女不過只是一介庶女,又好妒,擔不起小侯爺夫人的名號。
「而人一旦妒,就會失態,成為無比醜陋的婦人,與其等到日後相看兩生厭,不如分開是好。
「姜家不知你我的事,放了姜呈安,好麼?」
不知是哪句話惹了他的怒氣,扼住我脖間的手驀地收緊。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他終究是鬆開了。
我彎著腰大口喘氣,宋廉語氣寒涼。
「你我數月不見,卿卿就要為別的男人在我面前求情麼?」
我靜靜地望著他,他也這樣靜靜地望著我。
許久後,我笑了,解開外衫,素色衣袍悄然落地,語氣中多了幾分媚。
「不過是殘花敗柳之身罷了,小侯爺要是感興趣,妾不會拒絕。」
宋廉的神色逐漸變得幽深起來,他冰冷的手落在我赤裸的肩頸上。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男人啊。
宋廉在這時看到肌膚上的痕跡,紅得扎眼,一小塊一小塊映襯在如雪的皮膚上,不難想像,那是多少個濃情蜜意的夜晚。
像是一把火在胸中燒,燒得五臟六腑都疼,無法宣洩。
他眼中的戾氣一點點加深,升起一種想要將一切都毀滅的慾望。
直到宋廉聽到幾絲嚶嚀聲。
「痛。」
他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上用了力,於是新的紅痕覆蓋在舊痕跡之上。
他生了妒意。原來這就是妒啊,六出之一的妒。
從前他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竟想著獨占他,那是多麼可怕的想法,所以他狠狠訓斥了我,差點一拍兩散。
而今降臨到他自己身上,卻發現妒竟是這樣難熬。
我只覺得眼前男人的神情格外落寞,許久聽見他喑啞的聲音。
「卿卿,你是我的,剩下的都不重要。」
他轉身離去的背影佝僂了許多,我聽見他說。
「姜呈安我會放的,卿卿不要擔心,只要好好準備當你的新娘就好。」
13
此後大概一個月的時間,我都沒有見到宋廉。
府中的人將我看得很緊,似乎是怕我逃離。
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替我安排好新的身份,將軍家的庶女。
我坐在銅鏡面前,宋廉站在我的身後,輕輕替我拭去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卿卿,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就行。」
二十歲的宋廉,眉眼間還有幾分青澀,只是已經依稀可見前世的威嚴。
我曾經試著逃跑,放棄我所有的一切,包括孩子,只是為了逃離他。
可是我失敗了,並且得到很殘酷的後果,幾條無辜的生命因我而死。
宋廉用赤裸裸的威權告訴我,離了他,我什麼都不是。
看起來我擁有卿氏商行,擁有這時代女子最大的自主,可是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是被賜予的,當他想要收回時,我沒有拒絕的能力。
自此,我的一生被困在深宅大院,噁心如影隨形。
如今一切又要再一次重來麼?
婚禮那天,十里紅妝,浩浩蕩蕩走過朱雀街,宋廉給足了我體面。
兩世為人,這是我的第三場婚禮。
我唯一算錯的是,沒想到宋廉竟對我執念至此。
紅蓋頭下,紅影晃動,許久,有人掀起了蓋頭。
一身紅衣的宋廉,眉目低斂,望著我笑。
他的眼神中有很多東西,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望著我笑。
「卿卿,你我本該生生世世做夫妻的。」
喝交杯酒時,我在酒中下了藥,春樓里讓姑娘們難以懷孕的藥。
我甚至沒有把握掌控自己的命運,又為何要把孩子帶到這人世?
我笑得媚而嬌,在宋廉耳邊吐氣如蘭。
「知道酒里我加了什麼麼?」
宋廉大驚,急忙封住我的穴位,我卻無所謂地笑。
「我不會自戕的,只是我們不會有孩子了。」
宋廉的確被我激怒了,甚至兩世為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失態的樣子。
他將桌上所有的一切都掃落在地,來回徘徊,像一個被困住的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