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坐在計程車上,腦中紛亂。
一時是柳阿姨的話。
一時是老爺子的威脅。
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不能接受被傅時堯看到不堪的過往。
不能接受老爺子做出更極端的行為。
我不能再和傅時堯在一起。
他是純凈無瑕的佛子。
我已經將他拉入凡塵,不能再讓他陷入泥沼。
反正,眼角有淚痣的人不是我。
反正,他真正喜歡的人,是秦思渺。
我離開,他也不會難過的。
可柳阿姨說得對。
他有什麼錯呢?
我有什麼錯呢?
我們為什麼要被裹挾著,承擔成人的罪?
我是擔心視頻被曝光離開?
還是因為深入骨髓的自卑離開?
柳阿姨還說什麼來著?
「您回來之前的一個月,先生不知道為什麼,跟自己發脾氣。」
「把那些畫像都燒了,家裡家具都砸了大半。」
他為什麼要跟自己發脾氣?
他為什麼要把畫像燒了?
「這三年先生每天都會畫一張您的畫像,您以前眼角有顆淚痣是嗎?」
因為……
因為他發現畫錯了人?
因為他發現從頭到尾,就是我?
「過來,吻我。」
「淼淼,吻我。」
「我問『你』想吃什麼!」
「你那三千萬呢?」
「不夠花當時不會多要點兒?」
「......」
我頭皮一陣陣地發麻。
所以。
傅時堯一開始就認出我來了嗎?
他從來沒把我當作「秦思渺」嗎?
「師傅,麻煩你調頭。」
「我不去機場了!」
我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正要撥電話,螢幕已經亮起來。
「周淼,你又要去哪裡?」
不等我開口,傅時堯充滿怒意的聲音已經傳來:
「周淼,你丟過我一次,還要再丟一次是嗎?」
「周淼,你敢走,周丞就等著死吧!」
「傅時堯,我……」
砰——
29
「前面出車禍了,走不了了。」
「小姑娘,你急也沒辦法啊。」
「那能借您的手機用一下嗎?」
說出口就反應到,我沒特地記過傅時堯的手機號。
剛剛那一下衝擊力太猛,我手上有汗,手機飛出去,黑屏了。
我又按了幾下手機。
還是沒反應。
傅時堯不是急性子。
等會兒回去,當面跟他說也是一樣。
我這樣安慰自己。
可前面車禍有點嚴重,能看到濃煙和火光。
我在車裡左右難安。
不一會兒,前面騷亂起來。
我更加坐不住。
下車打算步行繞過這一段,就看到前方熟悉的人影。
我從沒見過傅時堯這樣驚慌失措的樣子。
他最是沉得住氣的。
可現在他整張臉都是慘白的。
仿佛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只盯著車禍現場。
不管不顧地要衝過去。
四周都是攔他的人。
可能攔得住他,又沒有幾個。
當年我突然消失不見。
他也是這麼著急,這麼慌不擇路嗎?
或者,比之更甚?
「傅時堯!」我高聲喊他。
他看過來,一雙眼霎時通紅。
30
關上門傅時堯就用力咬下來。
「我就不該對你這麼客氣。」
「我就該築個籠子把你關起來!」
「又跑。」
「這次你要跑到哪裡去?去幾年?」
他不客氣地撕開我的衣服。
「人看不上,錢你也看不上了嗎?」
「又是裝的嗎?」
「這些日子,都是裝的嗎?」
「你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他抽開皮帶將我的雙手縛住。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孩子。」
「不是懷孕了嗎?」
「孩子呢?」
「我不動你,你就以為不用還了嗎?」
他直接將我推倒在床上。
欺身就壓下來。
我其實沒有反抗。
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下來。
埋首在我的頸窩,嗓音是哽咽得嘶啞:
「淼淼,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能改。」
「你不能招惹了又……」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啊。」我打斷他。
傅時堯頓了頓,起身恨恨地捏住我的下巴:「又想騙我?」
我突然就想哭。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早就認出我了?」
「你那麼狠心,你只要錢,告訴你,你不就嚇跑了?」
「你喜歡的不是秦思渺嗎?」
「你是秦思渺我才喜歡秦思渺。」傅時堯捏得更用力。
「我只是跟她通過幾封信而已。周淼,在你眼裡,我的愛就那麼淺薄?」
竟然是這樣嗎?
我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以為我對他沒有絲毫動情。
我以為他一直愛的是秦思渺。
兩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互相猜度。
以自以為對方會接受的方式靠近。
到底還是眼淚更勝一籌。
順著眼眶往下流。
我以ƭű̂₅為高不可攀的月亮,原來早就為我這棵小草,彎下腰了啊。
傅時堯撇開眼:「不碰你,別哭。」
「我手疼。」
他解開皮帶。
我抱住他:「不是欠你一個孩子嗎?」
親他:「生吧。」
31
我和傅時堯回了一趟老宅。
傅時堯去見老爺子,我在外面等他。
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麼。
只聽見三聲槍響,驚飛了一樹閒鳥。
傅時堯寒著臉出來,牽起我就走。
接著他帶我去監獄。
我仍舊沒進去。
他出來時帶著一身血氣。
我沒問,他卻看懂了我眼神里的意思。
「放心,那種人,打ṭū⁽死是便宜他了。」
傅時堯請了律師,要重新起訴那個人。
傅老爺子不知道怎麼弄來的那些視頻。
三年前我們起訴的時候,找不到任何物證,只能以財務方面的問題將他送進監獄。
不到半個月,一樁十五年前的兒童性侵案刷爆網絡。
案犯為孤兒院院長。
借職務之便,侵害近百名兒童。
孤兒院,福利院裡邊緣群體的生存狀態得到關注。
這個社會很多人,很多機構,很多企業喜歡做慈善。
可你永遠不知道,在看不見的暗黑角落,滋生的到底是善還是惡。
32
春天時,我和傅時堯低調地領了證。
我帶他去看了我爸我媽,也去拜祭了秦思渺。
其實秦思渺的病在我上山前就有跡可循。
但當時秦家沒有主梁骨,滿身負債,她無暇顧及。
我還帶他去跟周丞和溫阮吃了頓飯。
周丞是當年孤兒院的一位保安。
我最早不姓周,因為只記得自己名字的讀音, 才取了「淼淼」這個名字。
是他在發現不對勁之後,一次次將我護在了身後。
他說他做我的叔叔。
我就跟他姓了。
溫阮則是傅家一位近親。
當年她幫我制定各種「攻略」傅時堯的計劃。
一直沒敢讓傅時堯知道我跟她熟識。
領證不到三個月, 我真懷孕了。
這下不只是孤兒院孩子們的「院長媽媽」,ṱŭ̀⁵ 真要做媽媽了。
布置嬰兒房時,我在傅時堯的房間裡意外看到當年我留下的那份「孕檢報告」
字跡早就褪色, 邊角也被磨壞。
但一直寶貝似的放在床頭櫃的第一格。
晚上睡覺前, 我纏著他親。
輕聲在他耳邊道歉:「對不起。」
「我愛你。」
番外
1
傅時堯發現, 最近似乎經常有個小姑娘跟著他。
人有些面善。
似乎在哪裡見過。
但他記不起來了。
他也沒有刻意去回憶。
人都在佛門清修了, 並不想再想那麼多凡塵往事。
2
直到一次看見那小姑娘在找一位師父寫祈福的絛帶。
「秦思渺。」
她幾乎有些刻意地把這個名字加大了音量。
他想起來了。
高中有個學妹曾經給他寫信, 向他討教學習經驗。
他瞧著信寫得挺有意思, 有來有回地通過幾次信。
她給他寄過一張照片。
和這小姑娘一個模樣。
眼角有顆淚痣。
名字也是一樣的——秦思渺。
但他並不打算搭理她。
他連家人都不要了, 遑論一個筆友?
3
她卻主動湊了上來。
「傅時堯, 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正要說不記得了,她眼圈一紅:
「我來給我爸媽祈福,也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他記得她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父親是前兩年過世的。
他點了點頭,繞開她走了。
4
她常常出現在他面前。
這讓他覺得她是不是別有用心。
但她也沒什麼出格的舉動。
問問他的紙墨是不是還有,她要下山一趟,可以給他帶。
問問他有沒什麼想吃的,她廚藝還不錯, 可以做來一起吃。
他一一拒絕。
她也就不再提。
5
如此耗了三個月。
有一天她突然從台階上摔了一跤。
他路過。
她不小心掉到水坑裡。
他路過。
她雙手拎著兩桶水走過。
他路過。
有天她又在他面前不小心撒了一地紙張。
他繞著紙張走過。
那天下午, 他就撞到了奇妙的一幕。
平日裡斯斯文文, 說話都軟著嗓音的小姑娘, 指著後山的一個稻草人罵:
「我都那麼明顯了, 你看不見嗎?」
「你瞎的嗎?」
「姑娘家這是什麼意思,你也不懂嗎?」
「人家姑娘喜歡你啊!」
「你說你,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到這山上來清什麼修?」
「你家多大的企業你不知道嗎?」
「那群人正在內鬥你不知道嗎?」
「萬一斗垮了, 多少員工失業你不知道嗎?」
「念那麼多書, 連這點基本的社會責任感都沒嗎?」
「你這哪裡是清修,你這根本是——逃、避!」
他原本聽著覺得好笑。
越到後面, 越笑不出來了。
甚至轉頭就走。
他在逃避。
他竟然叫一個小姑娘戳中了痛腳。
6
這次之後, 他乾脆看到她就繞道走。
她像察覺不到他的態度。
還是在某個傍晚敲響了他的門。
「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我不想一個人吃蛋糕。」
「我們一起好嗎?」
加一句:「我自己做的, 沒放奶油的。」
又加一句:「我爸爸去世後, 我已經兩年都是一個人吃蛋糕了。」
他看她那半紅的眼圈,拒絕的話說不出來。
吃蛋糕的時候她問他為什麼總是半夜往山頂去。
他隨口說一句山頂的星星更亮,又給她找到了機會。
她不知道在哪裡找來一些帶刺的枯藤。
坐在他的屋子前面,說要送他一串星星燈。
「這樣你隨時都能看到最亮的星星了。」
她語氣用得溫柔, 卻掩不去眼底那抹狡黠。
果然,編不到一半,一會兒「嘶」一聲, 一會兒「嘶」一聲。
他無可奈何,只能坐下來和她一起編。
她又找他說話。
他閉口不語。
不想再給她任何機會。
但最後這個機會,是他親自送上去的。
7
那是她來掛星星燈的那天。
他正好在抄經。
她Ţųₘ路過時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你寫的毛筆字這麼好看啊。」
然後站在那裡看他寫字。
滿臉羨慕。
連自己要去掛燈都忘記了。
「你想學?」
她實在看得有點久, 他也就這麼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她馬上笑逐顏開:「你願意教我嗎?」
人在真心喜愛一樣物事的時候,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這麼熱忱的喜愛,他沒法拒絕。
就這樣,他親自給她撕開了一道小口。
一道侵入他生活的小口。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眼前,心上,處處不見她。
處處都是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