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自始至終沒有說出是誰下的手。
她嘴唇顫抖著眼裡含著淚,輕聲說:「小寶,你要好好活著,你要好好活著。
「小寶,你要答應阿娘,手上不能沾血。」
我忘了阿娘什麼時候咽了氣,我只記得自己滿手滿身的血。
我叫京墨,是味止血的藥材。
可我卻止不住阿娘的血。
我一點用都沒有。
34
「我一直在想,阿娘明知道是誰對她下的手,為何一直不說。
「後來我明白了,她怕有人在外面聽著,她怕你們還會繼續害我。哪怕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在想著我,想要護著我。
「她還惦記著,要讓我在這偌大的宅子裡活下去。」
我又喝了杯酒,看著柳錦華說道。
她不說話,依然在抖。
「我很聽阿娘的話,我要好好活著,我才能為她復仇,所以醒來後,我失憶了。
「我演了許多年的戲,你才放過了我。
「我就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讓人殺我阿娘。」
柳錦華抬頭看著我,卻不說話。
我拔下髮髻上的素銀簪子:「你若不說,我便將這簪子戳進你肚子裡。」
柳錦華猛地一抖,才緩緩開口:「我討厭你們這些庶女,你們每一個人出生,我都想弄死你們。
「那年父親留下那宮女,我恨極了。他又會有許多日不去我們房裡。我要讓那宮女知道,在柳家,妾室永遠是奴婢。我要殺雞儆猴,讓她以後規規矩矩的,否則她會仗著宮裡的身份與我娘擺譜。」
原來我阿娘的死,只是柳錦華用來警示他人的工具。
「你知道嗎,你明明是低賤的庶女,卻每日都把笑掛在臉上,我看著噁心極了。
「我想看看,你阿娘死了,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我看著柳錦華,心中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但我忍住了。
我答應過阿娘,手上不沾血。
我知道,她臨死前吩咐這句,是不想讓我為她報仇,她想讓我安全地活下去。
可我沒答應過阿娘,不會殺人。
35
從正院出來後,我回了閒月閣,打開一壇酒倒在了地上。
阿娘,你在天有靈,可知道女兒很想你。
第二天我正對著鏡子盤發,謝耘來了。
「你昨晚去正院了?」
我點點頭:「中秋節,總會想起家人。」
謝耘嘆了口氣:「小寶,你不能太心善,你一次次原諒她,她卻變本加厲。」
我打斷了謝耘的話:「到底還有孩子,臣妾總是惦記。」
話音剛落,有人來報:「王妃出事了。」
我和謝耘同時一驚:「出事了?」
「晨起時王妃突然站在院中大笑,說有人要害她的孩子,然後拿著幾支簪子在院中到處跑,看到人就打,丫鬟們被嚇得四處跑,誰也不敢靠近她。這會兒王妃爬到了屋頂下不下來。」
我頭髮還未來得及打理,便和謝耘趕去了正院。
柳錦華坐在房頂上笑:「你們若不讓我出去,我肚子裡的孩子就要死了。
「有惡鬼,好多惡鬼圍著我轉,王爺,他們要拿我孩子的命啊。」
謝耘臉色難看極了,讓侍衛上房頂去帶她下來。
她躲閃著不讓人碰,轉身又看了我一眼,突然笑得停不下來:「七姨娘,哈哈哈哈哈,七姨娘,你也來找我索命嗎?
「你死了不能怪我,誰讓你中了迷香渾身無力。要不你也能反抗的,怪不得我。」
我突然明白,柳錦華把我當成阿娘了。
我沒說話,靜靜注視著她。
她扔下一支簪子:「你別笑,你以為你女兒現在比我過得好你就能笑我?你永遠是個妾室,我娘才是正妻,她才是正妻。
「所以我永遠都比你女兒尊貴。」
眼看侍衛們就要控住她時,她腳下打滑,從屋頂掉了下來。
謝耘飛撲過去,可也沒接住她。
36
柳錦華流產了。
謝耘抱著我哭了很久:「小寶,你知道嗎,我很期待這個孩子的。
「她告訴我有孕那日,是我亡母的生辰。
「我高興極了,我實在很想念母妃,我想著,這是母妃回來看我了。」
「小寶,你知道嗎,母妃去世得早,我自小沒有母親疼愛。那日在柳家,我坐在樹下睡著了夢見了母妃,醒來好難受。所有人都對我畢恭畢敬,卻沒人關心我到底在想什麼。
「只有你,看到我哭了沒有把我當作皇子,而是當我是朋友,送我風箏,請我吃槐花餅,和我一起玩耍。」
原來如此。
難怪謝耘會將幼時的情誼如此珍重。
謝耘哭了很久,我像哄小孩一樣哄著他睡著。
我嘆了口氣,造化弄人。
我本無意害他的孩子,我只想為我阿娘報仇。
37
「夫人,她不吃不喝,整日說著胡話,估計是活不成了。」正院的婆子來報信。
「由著她吧,你們也不必盡心管著。」
入秋時,柳錦華死了。
謝耘再沒瞧她一眼,讓我處置。
我去看過,她已經瘦得沒了人形,雙眼凹陷,滿頭白髮,臉上全是自己抓的傷口。再也看不到半點當年回府時風光的模樣。
嫡母得知柳錦華的死訊後,瘋了。
父親從柳州趕來京城見我:「你長姐死了不打緊,還有你,你要好好伺候王爺,我們柳家全指望著你。」
只是,他再回不去柳州了。
謝耘說他欺瞞攝政王,教女無方,降罪於他,扣押在了大牢里。
消息傳回柳州, 姐姐和姨娘們分了田產鋪子,都離開了柳家。
曾經熱鬧風光的柳家, 頃刻之間成了一座死宅。
38
謝耘說,要我做王妃。
「在我心裡,唯有你能擔得起這個位置。」他定了整副鑲滿了紅寶石的頭面給我, 說封妃之日佩戴。
我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許久,我問他:「若是長姐還活著,這個位置會輪到我嗎?」
謝耘愣住了。
3
「晚嗯」「王爺既然也覺得長姐歲數不大對,失憶的理由也缺乏說服力,卻沒再繼續深究, 而是信了她,娶了她。
「那王爺所找尋的, 到底是陪著你的那個小姑娘,還是只是完成了自己心中的執念?
「那個小姑娘是長姐時, 王爺愛的便是長姐, 那小姑娘是我時, 王爺愛的又是我。所以王爺真心愛的,是曾經記憶里的人, 還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
我問了許多,謝耘張了張嘴, 卻說不出話。
他說他需要靜一靜,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39
可我不需要答案了,我心裡很清楚。
他沒那麼愛我,他愛的, 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他只是牽掛曾經的我,那份記憶填補了他內心的空缺,他以為這是愛。
好在,我也沒那麼喜歡他。
我一直很清楚,我所做種種,只是在利用他向柳錦華復仇。
我也從未因此愧疚過, 畢竟認錯人的是他。
那他便該為自己的愚蠢負責。
40
我留下一封信和那支素銀簪子後,帶著桑枝離開了王府。
我想, 還是該讓他知道, 我記得一切。
我和桑枝在青山腳下的小鎮上買了間鋪子,鋪子門口掛著幾隻風箏, 裡頭賣著我和桑枝做的繡品。
閒暇時,我們會坐在門口摘著菜葉子和鄰里聊天。
聽他們講些傳聞逸事。
「你們知道嗎,聽說攝政王的愛妃撇下王爺走了。」
「真的假的?攝政王也能說不要就不要?王府那可是潑天的富貴啊。」
「真的,各個衙門都收到了信, 誰能幫王爺找回王妃, 重重有賞。」
「聽說王爺整日拿著王妃留下的東西哭呢。」
鄰居大娘摘完一筐菜後推了推我:「小墨,這傳言你信嗎?」
我笑了笑:「信不信的不重要,當個樂子聽聽就過了。」
我只惦記著今兒的菜很新鮮,清炒定會好吃。
嗯, 還可以再去撈點田螺來炒了。
晚上關門了和桑枝喝杯小酒,快活,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