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小藝。」奚環環低斂著眉眼,「她這種人,不會懂的。」
「也是,我們又何必對牛彈琴呢?」孫藝悠悠道。
兩人以勝利者的姿態攜手離去,我則快被氣出內傷。
如果打人不犯法,我真想就上了。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陸洺。
「我剛回來,家裡沒人,王姨說她今天晚上回自己家住,你什麼時候回來?」他在電話那頭問。
剛受了一通莫名指責,家庭班主任又來查崗。
心中陡然升起一團氣,可匯到鼻頭,卻成了酸澀。
「我不是故意出來偷懶的,」我抽了抽鼻子,「我剛才遇到了奚環環,說了幾句話所以才耽誤了時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怎麼了?」他問。
「沒事。」我撇著嘴,努力壓下眼角的潮意。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三秒。
「被欺負了?」他突然問。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明明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他一出口,我心底的委屈卻如洪水泄堤,翻湧而上。
我哇的就哭出來了。
「吵,吵架……吵,吵輸了……」我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話里全是不甘心。
「你在哪裡?」他問。
「海城……時代廣場。」
「等我。」
13
20 分鐘後,陸洺來了。
「人呢?」他問。
「走了。」我委屈巴巴。
他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搖頭,「對於這種胡攪蠻纏的人,其實沒有什麼吵架的必要。」
「你別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就是很沒用,」我低著頭,「明明覺得對方沒理,卻說不出來,看著對方把黑的說成白的,自己卻無能為力,就像個傻瓜。」
他輕輕笑了起來。
「你還笑?」我噘著嘴不高興。
「沒關係,你要真是想贏,下次吵架時我幫你贏回來就好了。」
「可我也不能每次都靠你啊,」我嗡聲,「你能不能教我吵架?」
「吵架啊,」他笑笑,「記住一個關鍵點。」
「什麼啊?」
「抓住對方的邏輯漏洞。」他輕聲。
「就這樣?」
「對。」他遞過來一張紙。
「我怎麼覺得你像在哄我呢?」 我皺著眉質疑。
「嗯,」他點點頭,「能想出來這點,說明就不傻。」
「陸洺!」
「開玩笑的,」他笑了笑,「其實吵架贏了並沒有什麼,能讓對方從開始到結束都說不出話才是高手,慢慢來。」
他環顧了下四周,「今天時間還不算太晚,這樣吧,算是獎勵你最近學習努力,我們今晚在商場裡玩一會兒再回去吧,我請客,怎麼樣?」
聽著雖然還像是在哄小孩,但能不回家學習,我陰霾的心情立刻掃清了一半。
「算了吧。」我搖搖頭,「你還得勤工儉學,別亂花錢了,我來。」
他倒也沒堅持,只笑道,「收錢辦事,一切聽僱主的,想玩什麼?」
我左看右看,「電玩?」
「行。」
「不過,你這種好學生,會玩嗎?」我一臉挑釁。
我拉著陸洺去玩那種街機遊戲,連著三次 KO 了他。
「你果然會打架……」他看著螢幕,悠悠感慨。
「是啊,如果打人不犯法,我剛才才不會忍呢……」我哼了一聲,一轉臉,卻迎面撞上了一杯冰奶茶。
好冰!
「送我的?」我驚訝。
「嗯。」
「你怎麼知道我想喝這個?」我愣愣的地看著他。
「剛才路過這家店時,你一直在看。」
「可你什麼時候買的?」
他指了指螢幕,「剛才你打得興奮的時候,我在手機上下的單。」
我:「……」
「快喝吧,」他笑笑,「一會兒冰塊要化了。」
我點點頭,低頭咬上了吸管。
這奶茶,明明只有三分糖,卻好甜。
服務員放糖的時候,一定是手抖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陣歡呼聲,我和陸洺對視一眼,一起走到商場三層的玻璃圍欄處。
原來今天是 5 月 21 日,商場有活動。
樓下的中庭已擠滿了年輕的男女,人們都仰著頭,一臉興奮地跟著主持人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嘭」的一聲,樓頂的大彩球從中分開,無數的粉色花瓣落了下來。
悠揚的音樂聲響起,廣場中庭的巨型螢幕上,緩緩打出一排英文。
我歪頭看著螢幕,喃喃念出了聲:
「Alone is not innate, but by you fall in love with the moment.」
我咬著吸管轉過頭,卻猝不及防,與陸洺看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許是這商場內的燈光實在太過絢麗,他眸中映出的我,像是包裹了一層漂亮的光。
「陸洺。」我呆呆地看著他。
「嗯。」他抬起一隻手,輕輕幫我接住一片即將飛落在發的花瓣。
「我想知道……」
「什麼?」
「這句英文……」
「嗯?」
「是什麼意思啊?」
他愣住了,隨即竟扶著額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呀,我在求知呢!」我不滿地捧起奶茶杯,咬了咬吸管。
漫天的花瓣接連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肩頭,發梢,擦過了他微彎的眼角,高挺的鼻樑,笑著的唇角,落在了他手中的奶茶蓋上。
「藺瑤。」他叫我。
「嗯?」
「明天開始,每晚……」他走近一步,輕輕低頭。
他的眸中像含著一汪春水,我呆呆地看著他離我越來越近。
「再加一小時英語。」
14
什麼叫作「禍從口出」,我總算是懂了。
不僅懂了,一個月後,我連「禍從口出」的英文都熟練掌握了三種說法。
「Out of the mouth comes misfortune.」
「Disaster emanates from careless talk.」
「Loose lips sink ships.」
「……」
早餐桌旁,王姨注視著搖頭自語悔不當初的我,眼泛淚光,「太太說的果然沒錯,陸老師就是厲害啊,小姐如今作息規律,面色紅潤,容光煥發,知識淵博,出口成章……」
我微笑轉頭,「王姨,您的老花鏡是不是該配新的了?」
王姨瞪大雙眼,突然捂著嘴,淚水就這麼流了下來。
「小姐不僅智商提升了,觀察力都提升了,我最近正想去重新配一個的,陸老師真是神人啊。」
「小姐,」她擦了擦眼角,坐在我身邊,「小姐如今這努力的樣子,真好啊,就像回到了三年前。」
我看著眼圈紅紅的王姨,思緒飄回到三年前。
那時,我考研過了筆試,面試那天卻住進了醫院。
明明前一天晚上為了謹慎起見,吃得格外小心,卻還是莫名其妙得了急性腸炎。
病好後,我消沉了很久,放棄了再次考研,去了自家公司上班,接受了爸媽給我安排的市場部閒職。
公司里的人,明面恭恭敬敬叫我「藺小姐」,有求必應。
背後則嘲笑我是個草包公主。
我為了證明自己,起早貪黑地學習公司業務,卻在一次重要投標當天,被一個路過的人擠了下,從樓梯上滾了下去,頭破血流,被送進了醫院。
公司因此失了重要一單,我爸媽後來各種努力,才重新將那次的損失彌補回來。
是什麼時候想通的呢?可能就是在那之後吧。
少些追求,做個沒腦子的富二代小公主,好好享受生活,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有些人的天資和氣運,是上天給的,而我,既沒有那麼優秀,也沒有那麼好運,還可能將霉運帶給別人。
努力有什麼用呢?努力了,沒運氣,還不是一樣。
何必總是難為自己,影響別人。
後來,我踏踏實實地做起了富家小姐,再沒去公司上過班。
「王姨,」想到這裡,我輕聲,「我爸媽,他們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王姨愣了下,「太太,太太也沒和我說具體時間……」
「也是怪了。」我拿起手機,「以前我媽去國外,總要抽空去景點轉轉的,這次居然什麼朋友圈都沒發,也沒時間和我視頻,每次都是發語音和打字。」
「估計太太這次忙吧,畢竟現在這行競爭激烈啊。」
確實,如今競爭是很激烈。
爸媽一直想打通國外市場的銷售渠道,這才總是出國,親自和各路合作方見面商談。
「小姐,」王姨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問,「今天上午天氣挺好,小姐要不出去走走?」
我看了看窗外湛藍的天空。
「算了,」我笑笑,「我還是看會兒英語書吧,省得陸洺晚上回來考我,又皺眉頭,像個小老頭。」
可那天晚上,直到十點,陸洺都沒回來。
這段時間,我已被動養成了十點半準時睡覺的習慣,到了十點二十,我的眼皮就開始控制不住地打架。
王姨先去睡了,我抱著書看了會兒,終究還是沒能挺住,直接窩在沙發里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沙發突然陷了下去。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剛剛好對上陸洺看過來的目光。
「怎麼在這裡睡了?」他問。
「等你啊。」我打了個哈欠,微微撐起身,卻發現身上不知何時多了條毯子。
「不是告訴你今天學校有事嗎?怎麼還等在這裡?」
「今日事今日畢嘛。」我活動了下肩膀脖子,「今天你讓我看的書我看完了,你今天考完我,我就不用做噩夢了。」
「做噩夢?」
「對啊,夢見你手持五米大刀追著我砍,問我今天看書有沒有偷懶。」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睏了今天就睡吧。」
「你雖然是個學生,但真的很有老師氣質。」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揪著毯子,「還是會用眼神殺死不交作業學生的那種。」
話音未落,我踩了一腳落在地上的毯子,手又本能拽了下毯子,然後站起身,把自己給……絆倒了。
陸洺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了我。
我裹著毯子,在他懷中華麗地轉了一圈。
此情此景此姿勢,和婚禮那天一模一樣。
只是那天的我,穿著婚紗,此時的我,卻像個被裹住的蠶。
時間像是靜止了,我看著他,他看著我,兩人鼻尖幾近相碰,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
臉上不知為何,突然像是燃起了一團火。
「晚上,吃飯了嗎?」半晌,我蹦了幾個字出來。
「還沒。」他睫毛在輕輕抖動。
「王姨留了飯,在廚房。」
「好。」
他將我扶正,我幾下掙脫開了毯子,結結巴巴,「那你去,去熱飯吧。」
「好。」
陸洺轉身去了廚房,我則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大腦一片空白。
我揪著毯子,有點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
然後想著想著,我就……又睡著了。
夢裡,似乎有人在輕輕摸我的頭髮。
這人薅我頭毛也就算了,居然還邊薅邊嘆氣。
「我就是個老師啊,你怎麼還沒發現……」
「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卻是陸洺正坐在我身邊。
「沒事。」他搖搖頭,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不重要。」
「回房睡吧。」
「嗯……」我半睡半醒地點點頭,扶著沙發起身,卻一個不小心,碰落了我放在邊上的手機。
我急得去接手機,手機看到我的臉自動解鎖,直接顯示了陸洺回來前我的聊天介面。
手一滑,我就把最新的一條未讀語音點開了。
這一系列夢遊般的死亡操作,直接導致堂姐的大嗓門響徹了整個客廳。
「瑤瑤啊,上次咱倆說的,姐姐給你找了幾個海大經管院的體育特長生,超帥的,絕對比你那個什麼陸洺強,明天下午六點半,咱們小泡泡酒吧不見不散!」
語音播放完畢。
我清醒了。
空氣……好像,也安靜了。
15
我就說自己是倒霉體質。
背後說了人一次壞話,就被現場抓包。
我做賊心虛地瞅了眼陸洺,卻發現他表情平靜,似乎並不在意生氣。
「那個,這是我堂姐,她特別愛開玩笑,興趣愛好也有點廣泛,我其實內心深處並不贊同……」我試圖矇混過關。
陸洺點點頭,臉色如常,甚至肯定道:「嗯,多點興趣愛好挺好的,你明天要出去玩嗎?」
見我呆呆地,沒回話,他又笑笑,「那明天就休息一天吧。」
說罷,他便回屋去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說啥?
明天不用在家看書了?
幸福真是來得太突然了。
困意一掃而光,我興奮地打開衣櫃,選明天的衣服包包首飾,樂了半宿沒睡著。
誰料第二天,我就樂極生悲了。
妝畫好了,裙子穿上了,堂姐一個電話打過來,說那幾個男生放鴿子了。
「說院裡有個教授突然叫他們補課,他們之前逃課次數太多,這次不去,教授會給他們期末掛科,你聽聽,這都什麼理由?」
「連謊話都編得這麼敷衍,弟弟果然都不靠譜!」堂姐氣極了。
生氣歸生氣,但出去玩是沒戲了,我想了想,認命地拿起書,去了樓下花園。
天色越來越暗,路燈逐漸亮起,我坐在花園的鞦韆上,就著旁邊的一盞燈,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書。
不知看了多久,我抬頭活動脖子,卻看到了陸洺。
他就站在大約五步遠的地方,手中拿著一個袋子看著我。
「陸洺?」我驚訝極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今晚臨時加了課?」
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鞦韆上,「已經八點了,結束了。」
「怎麼沒出去玩?」他問我。
「別提了。」我生氣地給他講了來龍去脈,「堂姐還說呢,怎麼可能大學會有給逃課生補課的教授,他們肯定是在騙我們。」
「還是他們自己不靠譜。」他淡定地擰開一瓶礦泉水喝水。
我點頭,握拳,「就是嘛,哪有這樣閒得無聊的教授?!」
「咳,咳咳……」他不知怎麼,似是嗆到了水。
我本能伸出手,幫他拍背,繼續聲討,「你說如果真有這樣的教授,那教授肯定是心理變態。」
「咳,咳咳……」結果他咳得更厲害了。
「怎麼回事啊?拍重了嗎?」我趕忙湊近問他。
結果他抬頭,我低頭,一個不慎,兩人的鼻尖直接碰在了一起。
心不知為何猛烈跳動了起來,我忽地直起身子,別開視線,不自在地看向遠方。
「沒出去玩成,遺憾嗎?」他突然問。
「還,還好。」
他從袋子中取出一瓶啤酒遞給我,「想去酒吧,是因為想喝酒嗎?」
我愣愣地看著這瓶酒,「給我的?」
他點點頭,微笑道:「嗯,這個度數低,稍微多喝點也沒事。」
我接過這個冰冰涼的酒瓶子,突然覺得方才猛跳的心,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走吧,」我沖陸洺眨眨眼,「回家一起喝。」
「好。」他彎著眉眼,眸中帶笑。
兩人拎著酒一起往公寓走,卻發現公寓兩部電梯都被占了,裡面全是各種搬家的雜物,還有師傅在不停地往裡面運放東西。
我和陸洺對視一眼,「看來只能等一會兒了。」
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女人驚喜的聲音。
「陸老師!」
16
叫住陸洺的,是樓下剛搬來的鄰居,也是海城大學的一位女老師,叫郭如雪。
她是陸洺的……同事。
「陸老師可是我們學校最年輕最能幹的副教授。」在樓下時,她這樣說。
我呆呆地看著手機螢幕,那上面,是我剛剛在電梯中偷偷查到的陸洺的信息。
「15 歲進少年班,20 歲保送研究生,26 歲成為海城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在校期間多次發表 SCI 論文,並在國際會議上做口頭報告。」
那篇報道的題目叫《專訪海城大學陸洺——實力與顏值並存的 90 後副教授》。
回到房間,我依舊呆呆的。
設想中的回家對酒當歌,變成了我問你答。
陸洺對我解釋,他之所以那天會在酒店做服務生,是因為他的學生。
那個本該去打工的男生叫陸詠,家裡父母都是殘疾人,一直靠勤工儉學和獎學金維持生活及貼補家用。
我和鄭宇婚禮那天,他突發了急性闌尾炎,是陸洺把他送進了醫院。
躺在病床上,陸詠一直求醫生,說自己身體還能撐,問能不能第二天再做手術。
陸洺問了他,才知道那天是他在酒店打工的最後一天,如果他沒去,就會被扣全勤獎。
陸洺本是替陸詠去與酒店協商全勤獎的事,卻因我的婚禮辦得太聲勢浩大,酒店急缺人手,酒店主管於是提出,如果陸洺可以在婚禮上幫兩個小時忙,便不會扣陸詠的全勤獎。
所以那天,他才會出現在酒店做服務生。
他是海城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我卻一直以為他是個買不起鞋的窮學生。
「所以,我媽也知道你是副教授,所以才會雇你幫我輔導?」
他點點頭,「對。」
「可你,為什麼要答應呢?」
「因為,」他笑笑,「以我作為老師的直覺,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
這話說得,太官方了。
可塑之才?我自己都不信。
可他不知道,我其實問的是,那晚,他為什麼要答應我。
明明是那麼荒唐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陸洺學校有課,早早就走了。
前半夜幾乎未眠,我睡到十點才起。
剛吃完早飯,就聽到了敲門聲。
是郭如雪。
她懷中抱著一隻雪白的兔子,笑盈盈地看著我。
「你找陸洺嗎?他去學校了。」
她搖搖頭,笑著說,「不是啦,我是想給我們家新買的小兔子找個伴。」
「陸老師說他養了一隻兔子,很可愛,我今天沒課,所以就把我家小兔子也抱來啦。」
我愣了下,「你說兔子?我家沒有啊。」
「沒有嗎?」她歪了歪頭。
我搖了搖頭,「沒有,可能是他自己家養的吧。」
郭如雪看了我半晌,摸著兔子笑了笑。
「這樣啊,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走之前,她與我交換了微信號。
郭如雪是個很愛分享生活的人,後面幾日,透過她的朋友圈,我知道了一個自己所不熟悉的陸洺。
「今天陸老師上課時候又被女學生偷拍了,嘿嘿。」配圖是講台上的陸洺。
「教研組這兩天累壞了,親愛的陸老師點了好多好吃的,是知道我愛吃松鼠鱖魚嗎?(偷笑)」配圖是一張松鼠鱖魚的圖。
「你中午吃的松鼠鱖魚嗎?」那天晚上,陸洺回來時,我沒忍住,問出了口。
他愣了下,笑道:「你怎麼知道?聞出來了?」
「不是,郭老師發了朋友圈。」
「哦,」他低頭看著材料,「是嗎?」
「有個國家級項目要申報,最近幾天我晚上會回來得晚,」他走過來,坐在沙發邊上看著我,「該看什麼書我都給你圈好了,你先自己看,晚上別等我早點睡,我課表發給你了,就是可能忙起來沒個時間,不懂的地方在我沒課的時候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或者到學校里找我。」
我點點頭。
果然,他後面幾天都回來得很晚,往往是我睡了他才回,我醒了他又已經走了。
這天下午,我接到了郭如雪的電話,問我能不能下樓幫她一個忙。
「好多雜誌,辦公室放不下了,送貨師傅放下我就有急事走了,瑤瑤你在家的吧?可以下來幫我一起搬到電梯口嗎?求求啦。」
我下樓後,果然看到很多雜誌。
我幫她一起將雜誌抬進電梯時,注意到了最上面的一本。
這是海城大學的校園雜誌,封面是陸洺。
我拿起雜誌,打開那頁他的專訪。
前面都是很平常的問題,只有最後一問帶了些八卦意味。
「陸老師,最後一問是我們從網上徵求來的,請問陸老師對未來的配偶有什麼要求?」
我靜靜地看著陸洺的回答,他只說了九個字。
「可以並肩前進的夥伴。」
17
這天下午,堂姐打電話,說我之前很喜歡的一部老劇,出了典藏修復版。
我拿著平板電腦坐在樓下花園的鞦韆上,一集一集地重溫。
我很喜歡這部劇,到男女主分開的劇情時,雖然之前已經看了很多遍,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誒?這不是瑤瑤嗎?」
我抬頭,是郭如雪。
她身後站著的,是陸洺和一個男生。
陸洺看到我,微微蹙了蹙眉,不過一瞬,便快步走了過來。
「眼睛怎麼了?」
「沒事,」我起身,「我看電視劇,眼酸了。」
他愣了下,無奈笑了,「什麼電視劇,看這麼入迷?」
郭如雪也湊了過來。
「你在看這個劇呀,這劇很老了呀,你小時候沒看過?」
「看過,」我點點頭,「因為喜歡,所以重溫下。」
「講什麼的?」陸洺問。
「講一對男女,在初雪那天表白,在冬天相戀的故事。」
「郭老師也喜歡看嗎?」那個學生問。
「哎呀,這種虐戀電視劇早過時了,」郭如雪笑著撥了撥頭髮,「賺小女孩眼淚的,長大後看,覺得小時候自己哭得稀里嘩啦的,真傻,現在哪裡還有女孩子傻傻地信這個,是不是呀?」
「這劇叫什麼名字?」陸洺轉頭問我,走近一步。
我一下子把平板關上了。
他腳步頓了下。
「就是挺簡單的故事。」我笑笑,「我因為喜歡冬天,所以也喜歡這部劇。」
「現在看這劇情真的挺無聊的。」郭如雪打斷我。
「為什麼?」陸洺問我。
「嗯?」
「為什麼喜歡冬天?」
因為我總覺得,比起其他季節,冬天是孤獨又溫暖的,這個時候相戀的人,雖然穿著很厚的衣服,心卻可以緊緊連在一起。
這才是最浪漫的。
小時候看劇的時候總在想,如果初雪那天,也有人能向我表白就好了。
我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因為即便答了,估計也會被他們嘲笑吧。
「王姨應該做好飯了,」我換了個話題,「你今天在公寓吃飯嗎?」
「嗯,」他默了下,點點頭,「今天回家吃飯。」
「我早就聽說王姨手藝很好誒,」郭如雪突然攬住我的胳膊,「瑤瑤,我能不能也去蹭個飯?」
我愣了下。
「可能沒做那麼多。」
「這樣啊,好遺憾。」她笑笑。
吃過飯後,陸洺看到我放在桌上的書,問我:「書都看懂了嗎?」
「還行,有些地方不太懂。」
他走過去,翻了翻書。
「那你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他輕聲。
我抬頭看他。
「也不來學校找我。」他又說。
「哦,」我笑笑,「怕影響你嘛。」
我頓了頓,又道:「那個,我今天看平板時間長了,眼睛有點累,能不能休息一天不學了?」
他愣了下,「好。」
我起身回了房間,背靠著房門,靜靜地站了很久。
剛才,郭如雪的朋友圈又更新了。
「既能並肩作戰,也可親密無邊。」
配圖是她和陸洺在辦公室的合影。
陸洺端端正正地坐著,面露微笑,郭如雪坐在一旁,將頭歪向他那側,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
1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總是控制不住地去看郭如雪的朋友圈。
既不點贊,也不評論。
就像個偷窺者。
我突然想起當初奚環環來到我們班的時候,她在台上做自我介紹,自信大方,魅力自內而發。
可即便那時看到鄭宇去追奚環環,我有那麼一點點難過,也沒有像現在這樣。
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媽小時候總是鼓勵我,「一時落後沒有關係,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可是金子,是因為本來就是金子,所以只要出現,就會吸引人的目光,不是嗎?
第二天,我其實醒得很早,卻故意等陸洺走了,才慢吞吞地出了房間。
「小姐起來啦?」王姨正在收拾衛生,語氣歡快,「剛才陸老師說,他從今天開始,晚上都可以回來吃飯了。」
她一邊擦桌子一邊繼續道:「陸老師前陣子真是太忙了,做研究也是辛苦啊,他桌上那些東西我都看不懂,感覺好深奧的喲。不過晚上還是陸老師在熱鬧啊,他不在總覺得屋子裡冷冷清清的,真好,今晚又能聽陸老師講課了,小姐也不用一個人看書了。」
我握著手機,手一滑,就點開了朋友圈。
郭如雪五分鐘前發了張麵包圖。
「自製小麵包,丑不醜?做今天的愛心早餐給某人合適嗎?」
我抬頭,「王姨,陸洺在家吃早飯了嗎?」
「啊?」王姨愣了下,「沒有啊,陸老師走得挺早,說他去學校吃,讓我給小姐準備就行,省得還要做兩次。」
「哦。」我低下頭,喝了一口水。
「哎喲小姐,這是昨晚的水喲……」王姨馬上過來將水奪走,「都冰冰涼了,喝了對身體不好呀……」
下午,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讓我代替她去參加一個晚上的商務宴會。
「媽,你們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都三個月了。」
我媽聲音聽著挺著急,「我們過幾天就回去了,今晚的宴會你一定別遲到,請柬我讓劉特助今天下午給你送到公寓那邊,你最近好好和陸老師學習,搞好關係,爭取明年能考個他的研究生,我聽說他的研究生出路都很好的。」
我不明白我媽怎麼突然又提到這事了,而且陸洺平時教我的也不是考研的課程,「媽,你說什麼……」
結果她急匆匆地就掛了電話。
下午,我收到了請柬,上面寫的邀請人數是兩人。
「劉特助,你和我一起去?」
劉特助搖搖頭,「小姐,我還有工作需加班處理,怕是沒法陪您,這是個非正式宴會,您可以找個朋友陪您一塊去。」
晚上出門前,我和王姨交代:「今晚做您自己和陸洺的飯就好。」
「小姐不是和陸老師一起去嗎?」
我搖搖頭。
到了宴會現場,我按照我媽的囑託,代表父母見了一位知名電商的副總裁。
之前劉特助已經郵件發送過他我們家玩具的相關材料,這次正好他來海城出差,明天就走,爸媽趕不回來,所以今晚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他見一面。
有些合作,見一面以後,就會比遠程隔著視頻要好聊得多。
只是我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了鄭宇。
一晃三月未見,鄭叔叔如今病著,他看著比之前頹廢不少。
他看到我,主動走上前來,「瑤瑤……」
上次他雖來無理指責我,但最後卻也是被陸洺嗆得啞口無言,未占到什麼便宜,我嘆了口氣。
「叔叔好些了嗎?」我問。
「時好時壞,他不願意做手術,所以選的保守治療,挺痛苦的。」他苦笑,「我媽忙著照顧他,也無暇顧及公司,所以今天就派我來了。」
「我前些日子去看過叔叔,感覺精神還是不錯的,過一陣子我再去看看他。」
他勉強扯出個笑,「好。」
「那,再見。」我準備就離開。
「等下。」他突然拉住了我。
我疑惑回頭,他深深吸了口氣,似是在鼓足勇氣。
「瑤瑤,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我笑了,「對不起什麼?對不起婚禮上丟下我?對不起以為我鼓動全網罵你的愛人?還是你還有其他對不起我的?」
他愣了下,「我……」
「鄭宇,」我嘆了口氣,「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有些事情,傷害了就是傷害了,我接受道歉,但我選擇不原諒你,我們兩家公司依然是好的合作夥伴,我們的父母依然是好朋友,但是我和你,」我頓了頓,「這件事後,就已經不再是朋友了。」
「那次我確實誤會你了,」他急急地拉住我,「當時我情緒上頭,仔細想想你確實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其實後來我沒聯繫你,是因為感覺沒臉見你,我做了太多錯事,向你求婚,婚禮上又後悔,又跑到公寓去堵你,真的感覺自己都是個垃圾……」
「哎喲!」刺耳的女聲突然從人群中傳來,「這是誰呀?和別人家的男友拉拉扯扯,這麼多年了,要不要臉啊?」
鄭宇動作一滯,我皺著眉看過去。
是孫藝和奚環環。
奚環環穿著一條銀白色的禮服裙,挽著精緻的發,戴著一串鑽石項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價值不菲的味道。
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環環?」鄭宇愣了,「你怎麼……」
「阿宇,你和藺瑤在做什麼?」奚環環看著他,眼圈微微泛紅。
鄭宇立刻放開我,「我什麼都沒做,你別誤會,我……」
「鄭大公子,」孫藝雙手抱胸,「你當然什麼都沒做,但不代表別人不想對你做什麼呀。」
說罷,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
我嘴角扯了扯,沒搭話。
「喲,這不是藺大小姐?怎麼……」話未說完,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做什麼?」
我拉了把椅子過來,優雅坐下,疊著腿,「站累了,坐著吵。」
孫藝和奚環環疑惑地對視一眼。
「誰,誰要和你吵架了?我要問的是鄭宇……」
「哦,那挺好。」我笑笑,「他不就在這裡嗎?你們可以帶著他走了,慢慢問。」
「藺瑤!」孫藝上前一步,「你別欺人太甚!」
「我怎麼欺負你了?」我疑惑道,「我就坐在這兒,你倒是詳細說說?」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站著你坐著,有你這麼不尊重人的嗎?」
「所以,你的邏輯是,面對不分青紅皂白上門吵架的人,我還得擺個果盤迎接你了?」
「你……」
「環環,」鄭宇突然沉聲,「別鬧了!」
「你說我?」奚環環瞪大眼睛,「為了她?」
鄭宇嘆氣,上前,「你別鬧了,藺瑤有男朋友了,我見過,就是上次婚禮上那個講話的服務員。」
「服務員?」孫藝撲哧笑了ẗű̂⁶出來,「鄭大公子,這您也信?那個人要真是她的男朋友,我從這裡爬著出去喲……」
「瑤瑤。」
我愣了下,轉頭看過去,酒店大月亮燈下,陸洺站在圍觀人群之間,手上還搭著一件女士披肩。
他怎麼會來?
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穿越人群,向我走過來,輕輕拉起我微涼的手,「說好等我的,怎麼就等不及自己先進來了?」
在場的幾個人,孫藝愣了,奚環環愣了,鄭宇也愣了。
我:「什麼?」
他將披肩蓋在我的肩頭,「是不是不想穿披肩?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最近雨季,天氣冷,還是要護著點肩膀,要不著涼了該不舒服了。」
孫藝大叫起來:「這個宴會什麼人都能來參加嗎?保安呢?保安在哪裡?」
陸洺沒理她,只是專心致志幫我系披肩扣子,人群中卻有一人認出了他。
「陸教授!」一個人小跑過來,驚喜道,「我就聽他們說主辦方請了你,還說怎麼沒見到你。」
「張總,好久不見。」陸洺微笑著與他握手,「本來出發了,結果女朋友的披肩我忘在家裡了,所以回去拿了一趟。不過,」他指指我,「本來也是陪她來的。」
孫藝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鄭宇拉著奚環環講話,她甩開他的手跑了,陸洺則被一群人圍著。
場面一時很熱鬧。
「之前我們給陸教授您發過郵件,不知您有沒有看過,想讓您擔任我司的獨立董事……」
「陸教授,我們也給您發過邀請,我們一直想在企業內部做一個培訓,想特邀您蒞臨指導……」
「抱歉,」陸洺微微笑,「前段時間我比較忙,諸位的邀約,我改日定復,謝謝。」
這段小插曲隨著陸洺的到來徹底結束,孫藝白著臉提前離開,而我在走前,專門去找了奚環環。
她在宴會廳的陽台上,呆呆地看著外面,看樣子,應該是剛和鄭宇大吵一架。
「怎麼?來看落敗者的笑話?」她看到我,扯了扯嘴角。
我搖頭,「我從來沒想和你爭個高下。」
「呵。」她冷笑。
「奚環環,」我上前一步,「我來,只是想提醒你,注意孫藝。」
「你來提醒我,讓我注意自己的朋友?」
我嘆氣,「你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可能會有童話,但生活並不是童話。
「孫藝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跟她在一塊,但看在鄭家的面子上,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這世上也許會有無緣無故的好,但也有包藏禍心的好。
「幫你的人為何幫你,你腦子那麼聰明,理性地想一想,也許能想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也說不定。」
她沒說話。
我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出了會場。
陸洺在車上等我。
「今天謝謝你。」我坐上車,輕聲道。
「出來吵架,為什麼沒叫我?忘了?」他問。
「也沒什麼為什麼。」我看著方向盤,小聲。
他無奈道:「你雇我,不就是為了扮作你男朋友,幫你吵架?這種場合你不帶我,你雇我有什麼意義?」
我咬了咬唇,勉強抬頭看著他笑。
「因為,三個月到了嘛,我聽郭老師說,你們學校宿舍也已經修好了。還有,你看,剛才吵架,你不在時,我好像也能吵得挺好了,對方都沒怎麼能說出話來。」
「而且我以前,不知道你真的是老師。」我看著前方,「我以為你是個生活困難的學生,想著給你地方住,能在金錢上給你一些幫助,然後我們兩個……也算是各取所需……我沒想過,你是副教授。」
他愣了下。
「我是學生還是老師,不都是我嗎?」
「不一樣的。」
「我只是想玩一玩,」我輕聲,「但你如果是教授,就不好玩了,我真的最怕老師了。」
「藺瑤……」他愣了愣。
「其實你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我壓力挺大的,也並不開心。」我頓了頓,「我只是想拿錢買點快樂,可是你在這裡,我一點也不快樂。」
「陸老師,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我抬起頭,對上他微微錯愕的目光,「三個月已經到了,我如今已不再需要你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就到此為止吧,好不好?」
19
陸洺搬走了。
那天之後,我再沒回公寓,而是回了別墅住。
三天後,王姨回了別墅,說陸洺是第三天上午搬走的。
同時搬走的,還有郭如雪。
「小姐,」王姨小心翼翼,「陸老師這兩天一直待在公寓,還總是看著書桌發獃,沉默寡言的,都有點不像他,他是不是在等你啊?」
我愣了下,沒說話。
王姨看著我,嘆了口氣。
「小姐,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沒給陸老師把這三個月的輔導費結清啊?」
我:「啊?」
王姨不好意思道:「哎呀,像陸老師這樣的人民教師,肯定比較清高嘛,所以我就猜是不是他不好意思開口要錢才一țū́⁾直沒走的,所以說提醒下小姐你……」
我搖搖頭。
「女孩子收拾東西搬家總是麻煩一些,他應該是在等郭如雪一起搬吧。」
「可他們不是一起走的啊……」王姨是個閒不住的人,拿起抹布開始擦家具上的灰,邊擦邊說,「陸老師先走的,那位郭老師下午走的,我出門時正好看到幾個男學生來幫她搬東西呢,對了,陸老師走之前,還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抬頭疑惑看她。
「他問我好多年前,有個言情劇,講的冬天一對男女相戀的故事,問我知不知道那部電視劇叫什麼名字……」王姨笑笑,「你說我這把年紀,哪裡還看什麼言情劇,再說了,那麼多年前的電視劇,就算看過也忘了,誰能記住名字啊。」
「是啊。」我也笑笑。
就這樣,我在家裡待了整整一周。
周日早上,還沒起,我就接到了爸媽的電話。
「瑤瑤,快去海城醫院,你鄭叔叔病情惡化了,我和你爸爸也在趕回去的路上。」
鄭叔叔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大好,而這次舊疾復發,又引發了一系列併發症。
我趕到時,鄭宇正守在重症監護室門口,鬍子拉碴,眼眶微紅。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哽咽道,「說這次很危險,不一定挺得過去。」
我爸媽是第二天趕回來的,不過三個月沒見,我卻感覺他們老了許多。
他們和鄭宇父母年輕時是過命的交情,以前擺攤時,有人搶劫,是鄭叔叔自己挨了一刀,救了我爸媽的命。
我們一家陪了鄭家整整三天,卻並未盼來奇蹟。
第四天上午,鄭叔叔轉回了普通病房,他的精神狀態很好,話也很多,但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奚環環來了,她沒再和鄭宇爭吵,而是拉著手一起進了病房,待了很久才出來。
他們說了什麼,我並不知道,只知道那天病房裡,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第二天,鄭叔叔便走了。
阿姨說,他走得很安詳。
鄭家的公司由鄭宇正式接手,我也才知道,爸媽在過去的三個月,根本就沒有出國。
我們家公司的系列新產品,因為一個業務員的「疏漏」,被孫家偷偷拿去,優先生產且註冊了專利。
為了生產這個產品,我家投入了很多成本,公司因此陷入了嚴重的債務和違約危機,鄭家也差不多同樣情況,只是鄭家情況更差,如今連工人工資都勉強才發得出來。
我媽當時雇陸洺的本意,是想讓我能考上他的研究生,這樣即便以後公司倒了,我若有個更高的學歷,也能找到個較好的工作養活自己。
而爸媽過去三個月,除了四處借錢,便是拜託各位債權人放寬還錢期限。
可即便這樣,短期內,這些錢,公司其實還是還不上的。
「只有一個辦法,」我爸沉聲,「願賭服輸,讓孫家如願以償,收購了我們。」
「可我不甘心啊,」我媽抹著眼淚,「我們那麼多年的心血,怎麼能這麼便宜孫家那群小人?」
「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都上有老下有小,」我爸搖頭,「咱們要對得起他們,如果公司破產,海城做玩具的就這麼幾家,他們一群中年人,孫家肯定不會收他們,去哪裡再找新工作?」
「可我真的不甘心……」我媽哽咽道。
「我也不甘心。」我說。
兩人愣了,齊刷刷看向我。
「爸,媽,」我看著他們,認真道,「這次,讓我試試吧,好不好?」
20
一周之後,我來到公司上班。
我爸因著這三個月操勞過度,不得不遵醫囑臥床休養,我媽則留在醫院照顧他。
我召開了自己到任後的第一次管理層會議。
說不緊張,是假的。
首先我面對的,就是市場部經理許夢之的發難。
「藺小姐的方案我不認可。」會上,她悠悠地把材料丟到桌上,「這麼多年,我們都是按之前的策略進行的,現在忽然改變,會流失合作夥伴的。」
兩年前,我剛來公司時,就是在市場部。
那時的許夢之表面對我很好,可一次在洗手間,我卻聽到了她和別人吐槽。
「你說小公主?她會什麼啊,老闆讓養在我這裡,我就好吃好喝供著唄,別讓她給我闖禍就行了,只是煩啊,占了我一個員工指標。」
想到此,我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也許會流失一些合作夥伴,但是同樣會贏得一些新的合作機會,我們過去的銷量可以維持穩定,靠的是幾個大的合作商,但如果對方一旦中止與我們的合作,我們就會受到重創。」
「小合作商才能貢獻多少?100 個小的可能都不如一個大的,」她嗤笑一聲,「藺小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紙上談兵?」
「我聽過紙上談兵,但也知道實踐出真知。」我淡聲道,「如今公司正值危機,且這個行業,前有標兵,後有追兵,大客戶也是大蛋糕,隨時都Ŧṻ⁹可能被競爭對手挖走,我的方案,不是要我們放棄大客戶,而是在保有大客戶的同時,不放棄中小客戶。」
「可我沒那麼多人手。」許夢之看著自己的指甲,「要不藺小姐給我批些人來?」
「不用,」我將方案扔到桌上,「所有客戶,都由我親自帶隊。」
「小姐像是換了個人。」回到辦公室,劉特助道。
「是嗎?」我笑笑。
「很厲害。」他向我豎了大拇指。
他並不知道,我的手心其實早已濕透,甚至身子都一直在微不可查地顫抖。
那之後,我組建了一個柔性團隊,從各部門抽調出了去年新招的年輕骨幹,和我一起挨個拜訪客戶。
為了更好地實現績效導向,我做出了調整薪酬結構的決定。
每天雞飛狗跳之間,質疑我能力的聲音卻也在漸漸平息。
可這時,生產端又出了問題。
鄭氏的工廠要解除與我們的代工合約。
我趕到鄭家時,鄭宇和奚環環都在。
「瑤瑤,我如今沒有辦法因為我們兩家的關係而選擇你,」鄭宇道,「大難臨頭,只能各自飛了,我必須要保住我家公司,只能選擇和孫氏合作,他們出價更高,可以短期內解決我們家的財務危機。」
「我也不是來和你談感情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把股權出讓會有什麼後果,你讓要鄭氏改姓孫嗎?」我拿出合同,「我就是來和你談生意的,你和我合作,我有辦法……」
「我們主意已定,怕是很難談了,」奚環環打斷我,「或者我們兩個單獨聊聊?」
出了鄭家,劉特助立馬迎了上來。
「和鄭家的合作都先暫停吧,聯繫下外省的代工廠,最好是之前有過合作的,新的訂單都先給他們做。」我道。
兩人一同走下台階,突然後方跑過來一人,撞到了我的肩膀。
「小心!」劉特助嚇得就要衝過來扶我,我雖穿著高跟鞋,踉蹌了一下,但還是穩穩站住了。
回程車上,劉特助心有餘悸,「真是後怕,兩年前小姐不也是從台階上摔下去的?這剛才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麼和藺總交代。」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
「劉特助,」我笑笑。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摔倒了。」
我會一步一個腳印,穩穩地走下去。
21
公司一直有聘用一位海城大學經管院的寧教授做顧問,這天,劉特助幫我約好了時間,我拿著內部管理整改方案去請教這位教授。
「藺小姐有這般決心和魄力,實屬難得,但也要認識到,道阻且長。」他慈愛地替我滿上茶,「我與你父親藺總算是機緣巧合下相識,其實我之前提醒過他,管理企業,尤其是越做越大的企業,不光要講感情,更要樹立規矩,科學管理,但你父親是個性情中人,對元老員工多有不忍,所以此事也就一再擱置。」
他看了看我的方案,「我這幾年的研究重點,已經不在企業管理上,但我一個學生對這方面很熟,如果藺小姐願意,我將方案去掉敏感信息,拿給他看看,你覺得是否可以?」
我自然是同意的,「實在太感謝寧教授了。」
出了寧教授的辦公室,沒走幾步路,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回頭一看,居然之前見過的,陸洺的那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