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依舊不搭話,他羞愧的低下了頭「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生氣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的傷口上,那是一道極其鮮明的棍傷,想必是別人用了十足的力氣甩下來的。
我心中不免有些酸澀。
「今天鬧事的人,是不是陸明彥?」
他自知瞞不過我,終還是點了點頭。
「怪我。」
我下意識紅了眼眶,明明是自己招惹的人,如今反倒讓別人遭了罪。
他慢慢起身,替我拭去了臉上的淚。
「不怪韻兒,」幽幽的燭火映在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上「我娶了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他嫉妒我。」
也不知跟誰學了這貧嘴的話。
我止住了淚,問他「我與陸明彥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你當初為什麼不介意?為什麼還要來我家提親?」
有些事,還是說開了好。
每多說一句,我的心裡就痛一分。
他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雖然我不是個聰明人,可我知道,他這樣的人心思惡毒,他把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就是想髒了你的名譽。」
「即使這樣,你還不願嫁他,足以見得,你問心無愧。」
「你這樣好的女子,我為什麼不能提親?」
我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說,那些天的不甘與委屈,也都化成一滴淚落了下來。
他急了,用力的砸了砸自己的腦袋。
「你看我,真是笨的厲害,又惹你生氣了。」
我笑了,在他臉上落下了一個吻。
「謝謝你。」
04
伺候他睡下之後,我去了陸府。
陸明彥似乎知道我要來,他特意安排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還遣散了前廳中的所有下人。
月光隱隱,照的四下如籠輕紗。
他親自給我斟了一杯酒。
我不去接,只冷眼看著他。
我想起初見他時,隔著半尺距離,他眼含笑意,連語氣都是輕緩細柔,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如今怎麼變成了這樣?
「貧苦日子還過得慣嗎?」他有意挑釁於我,眉眼中難掩嘲諷。
我從袖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以雙指推至他的面前。
「還你。」
這是當時他為了討我歡心而送的夜明珠,既然一拍兩散,就要斷的乾淨。
也免得他因此事再一次玷污我的名聲。
陸明彥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他語氣中夾雜著隱隱的怒意「你當真這麼絕情?」
絕情?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有意挖苦道「你傷了我的愛人,還指望我和你藕斷絲連嗎?」
「陸明彥,」我冷冷的吐出了這三個字「我既然嫁了他,便是一心一意要為他著想的。」
「今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以後,你還要試圖傷他,就別怪我與你鬧個魚死網破。」
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
孰輕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往日我在他面前總是柔柔弱弱的,如今吐出這樣的話,自然把他驚到了。
也不知他聽著這些話,心中如何作想?
大概就如同從前聽到那句「我不做妾」一樣吧。
陸明彥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拍了拍手,目光中流露出了欣賞的意味「你當真是有骨氣。」
我並不在意他的誇讚,瀟洒起身,只給他留了一個背影。
「舒韻,」他在喊我「你日後必然會後悔的。」
那便日後再說。
踏出陸府的時候,我聽到身後有人喚我。
是陸明彥的新婚夫人。
她穿著青色的衣裳,月光低低的附在她那雙光彩耀目的雙眸之上,顯得她整個人秀雅絕俗。
如其傳言中一樣,她整個人瘦弱極了,像生了一場大病。
我不喜歡陸家的人,所以對她並沒有太多好感。
「妹妹,」她向前走了一步,試圖拉住我的手,卻被我輕巧的躲開了。
「有什麼事嗎?」
我皺著眉開口。
她看懂了我的意思,便只站在了原地,朝著我淺淺施禮。
她說,她有愧於我。
她嫁於陸家不過是形勢所逼,她並不想毀人姻緣。
我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告訴她,她沒錯,錯的是陸明彥,髒了我名聲的是他,傷了我愛人的也是他。
「這些事,全然與你無關。」
陸夫人看我的眼神中帶了點震驚,她隨手拔下了一枚金釵,遞給了我。
「你收下吧,總歸讓我心裡好受些。」
看得出,她是真心想彌補我的。
所以我接過了金釵,低聲道了謝。
臨走之時,她告訴我「只要我活一日,就能護得了你們一日。」
「你放心。」
瞧著她一字一句慎重的模樣,我笑了。
陸明彥招惹的女人,儘是些他配不上的。
05
到底是尚書府養出的小姐,說起話來一諾千金。
陸明彥果然沒有再來噁心我。
此時還有個更好的消息,我懷孕了。
宋如很開心,他抱著我轉了好幾圈,還不停的問我想吃什麼。
我故意難為他,說想吃花花身上的裡脊肉,問他願不願意?
花花是他最喜歡的那隻豬。
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爽快的點了點頭。
我噗嗤笑出聲來,罵了他一句「重色輕友。」
好在我向來不喜歡奪人所愛。
似乎是開心過了頭,就連被罵也擋不他傻呵呵的樂。
宋如把我照顧的極好,燉雞湯、燒爐子、縫小孩衣裳,那些他該做的亦或不該做的,他都做了。
不知是不是初為人母的原因,我孕吐的反應很厲害。
有時只睡了一會兒,就直犯噁心。
看著這一地的髒污,我自嘲的笑了笑「這肚子裡的孩子脾氣重,不肯安穩一會兒,若真生下來,不就是個混世小魔王嗎?」
宋如自然也是滿眼的心疼,他輕輕的把我抱在搖椅上,一下又一下撫摸著我的小腹。
他的手心很暖,我慢慢覺得好受了些。
「莫要折騰你娘,」他把耳朵貼在了我的肚子上,一個人喃喃自語道「來折騰你爹吧。」
「你爹皮糙肉厚,不怕折騰。」
我笑了,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傻裡傻氣的人?
還沒成型的孩子,能懂什麼?
可是孩子好像真的聽懂了。
我竟真的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安穩的日子還未過多久,就生了變故。
陸家夫人去世了。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或亡故,或病逝,或有心人設計,總之,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個雨夜裡。
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是她的貼身侍女,歸南。
小丫頭穿著一身孝服,紅著眼眶把一個匣子遞在了我的面前。
她太傷心了,每說一句就要掉一滴淚。
「姑娘。」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家姑娘說了,讓您趕緊離開上京,她……她保不了您了啊。」
「這些東西是尚書府的陪嫁,和陸家沒有一點關係,她去世之前特意吩咐我,務必交到您的手中。」
「讓您拿著當盤纏,快跑。」
看著滿滿這一盒子的金銀首飾,我心中難言,只把她攙扶起來,問道「你家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樣好的姑娘,不該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
她臉上閃過了深深的不安和惶恐,過了很久,才抹了抹淚緩緩開口「陸家二小姐,被封為了皇后。」
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明白。
一瞬間,仿佛天塌了下來,我幾乎要站立不住。
好在一旁的宋如及時扶住了我,他暗暗咬牙,低聲說了句「陸家,果然手眼通天。」
是啊,手眼通天,我鬥不過的。
我理了理褶皺的衣裳,目光落在了這小小的院落里,雨水打在瓦上啪嗒有聲,又順著房檐大顆大顆砸在了地上。
那個老槐樹依舊立在那裡,像個孤獨的老者,默默的守護著這裡的一草一木。
即使萬般不舍,我終究還是開了口。
「該走了。」
我背過身去。
06
因為懷了身子的緣故,我不便操持,所帶的衣物首飾,皆是宋如在忙碌。
他把家裡的一切值錢玩意兒都換成了盤纏,獨自一人打點好了一切。
「我們從南門出城,直奔京郊。」因為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他便將染了塵的物件全都收了起來「我們先去揚州,其它的再做打算。」
望著他的背影,我總覺得愧疚難言。
「若當初娶的不是我,便也不用如此了。」我這樣說著,明明心裡是撕心裂肺的疼,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似乎是怕我自責宋如一愣,然後朝我走來,小心翼翼地攬住了我的後腰。
「舒韻。」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能明顯的感受到他溫柔的吐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你為妻。」
「夫妻之間,本就該風雨同舟。」
我只覺得有一股暖意從心口處漸漸瀰漫開來,我靠著他的胸脯,淡淡應了聲「好。」
「風雨同舟。」
他有意放輕了語氣「等到了揚州,我再盤下些鋪子,然後繼續殺豬的行當。」
他的聲音裡帶著北方男子該有的粗獷和沙啞,讓我莫名感到安心。
我朝著他打趣道「那你豈不是要當一輩子的殺豬老闆,而我也要當一輩子的殺豬婆?」
「你若不喜歡,做其他的營生也可以。」
他這樣告訴我。
我喜歡。
只要有他在,我都喜歡。
看著隆起的小腹,我心中莫名燃起了一個想法「等孩子長大之後,我們就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蓬萊的山,姑蘇的雪,那些傳言中出現或沒有出現過的人間仙境,都應該親自去遊歷。
「好。」
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我。
可惜天不遂人願,那些美好的事,偏偏最容易破碎。
外頭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透過狹小的門縫看去,是一道道鋥亮的火光。
陸明彥來了。
大門被踹開,他帶來了大量的士兵,將整個院子圍的水泄不通。
宋如將我擋在身後,咬著牙一字一句問他「我們既不犯王法,又無作惡,你憑什麼如此?」
「憑什麼?」他笑了,看向我的眼神愈發惡毒「憑我姓陸。」
京城陸家,百年氏族,上有皇親眷顧,下有無數耳目。
換句話說,他得不到的人,旁人也休想要。
風挾著雨勢更猛了些,直往人身上撲來,宋如的衣裳已經濕了大半,他卻絲毫不肯退讓。
身後不知何時又多出了幾道人影,將我們兩人團團圍住。
如今,是退也不得,逃也不得。
宋如攬我的力度更大了些。
這一幕顯然刺激到了陸明彥,他皺了皺眉頭,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威脅之意。
「韻兒,過來。」
見我不為所動,他心中怒意更盛。
「不然我讓你們一起死。」
我長出了一口氣,心中知曉已經別無他法,於是慢慢的朝他走去。
就在他得意之際,我拔下了頭上的金釵,在尖端要划過他衣領的那一瞬間,停下了手。
「放我們走。」
我漠然開口。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陸明彥用了許久才緩過神來。
「好啊!」他惡狠狠的看著我,那眼神幾乎是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剝了「舒韻,是我小瞧了你。」
我的力道更重了些,金釵在緊貼他的頸部,我只需輕輕一按,他就會命喪於此。
所以我又一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放我們走。」
我不是在與他商談,而是在拿他的性命威脅。
他卻絲毫不懼。
只聽一聲令下,光芒閃動,三支利箭划過長空,直直的朝我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