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我沒有給你下藥,是他,一定是他。」
皇上看了一眼,目光掠過我們握在一起的指尖,又對四皇子道:「神醫對我忠心,每碗藥都與我同飲。」
言下之意,皇上若是有事,師父也活不了。
若是,師父不想活了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蕭衡握緊了我的手。
我又看向他,他是真的沒死。
四皇子敗了,皇上立了七皇子為太子。
皇上是有舊疾,卻沒那麼嚴重。
神醫是四皇子尋的,但只忠於皇上。
30
四皇子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皇上只能聯合戰勝歸來的七皇子演一出假死計。
既放了七皇子進宮,又掀了四皇子的老底。
四皇子企圖弒君,被賜了鴆酒。
謝家全族,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
父親保下了姐姐,只是姐姐一臉陌生地看著父親。
父親向皇上舉報了當初賑災銀兩是從國庫所出。
至於太子弄丟的那筆銀子和謝家全族所捐,不過是虛名。
父親道四皇子以女兒性命要挾他這個戶部尚書私動國庫,請求皇上降罪。
皇上念在他將功補過,免了罪,只罰一年俸祿。
姐姐終於知曉。
在父親面前,我們都是被拋棄的那個。
我如今方信,我爹是真的會保命。
眼下朝中大臣,全頭全尾活下來的,還真只有徐家。
蕭衡入東宮那日,我們回了小院。
師父、我和他,我們一如曾經那般吃著飯,賞著月。
春風拂過,師父挖出了桂花樹下的女兒紅。
我一愣,臉上爬滿熱意。
她笑著看我一眼:「今日心情好,不等你出嫁了。」
她給我們各自斟滿一杯,對著蕭衡正色道:「你若負她,我絕不輕饒。」
蕭衡罕見地沒回嘴,聽話道:「不用您說,我也自會了斷。」
師父仔細地打量著我,滿意地點頭。
「小阿凝,你終於長大了。」
「你剛來時,身體那般弱,我都怕養不活你。」
「所以,我從不強求你有多大本事,只要活著就夠了。」
「沒想到一眨眼,你也要嫁人了。」
我眼睛酸澀,左右望他們一眼,舉起酒杯跟他們碰了一下。
「今日,不醉不歸。」
二人看我一眼,都笑了。
因為,最後醉的只我一人。
醒來時,卻是在東宮。
蕭衡不在,據說皇上病重,他去侍疾。
我心裡忽然慌亂,總覺得不對勁。
侍衛卻不放我出去,說是太子的命令。
晚間,國鐘敲響,皇上駕崩。
宮內宮外一片哀鳴,侍女太監齊齊跪地。
我也跪在地上,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理清思緒時,大理寺的人傳來消息。
神醫已找到,在皇陵後的斷崖下,已沒了呼吸。
31
我腦中嗡鳴,癱倒在地。
蕭衡來時,我冷冷地問他:「你是不是一直知道?」
知道師父真的給皇上下了藥,她自己也吃了藥。
知道師父一心赴死,還一直默許。
知道昨夜師父說的就是遺言,卻未提醒我一句。
看著他眼裡的紅血絲,我又說:「我要回家。」
回我和師父的家,師父還在等我。
他眉心皺了皺,抬手捏上我後頸,我便沒了知覺。
我還是被他送回了小院,只是醒來時,身邊還有一個青年。
我記得他,蕭衡的同窗好友許嘉彥。
見我醒來,他柔聲向我解釋:「陛下太過繁忙,命我照看姑娘您。」
「若有吩咐,儘管跟在下提。」
我撐著身子起來,他連忙喚一旁的侍女來扶我。
我走到院中,問他:「我師父的遺體呢?」
他默了一下,道:「應當是郡主在處理。」
我閉了閉眼,淚水又落下。
又有一個瞞著我的人。
過了兩日,許嘉彥體貼地問我。
「姑娘可要去尋郡主?我可以吩咐人備馬車。」
我看他一眼,他當我默認。
一路上看我如此緊張,他又說了些話逗我。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長得俊秀,有雙圓眼,眼尾下撇,容易讓人放下警惕。
看我盯著他,他面上薄紅,指著車外。
「姑娘,到了。」
郡主正坐在我住的院中,聽見聲響抬頭看來。
「你來了?」嗓音帶著濃濃的沙啞。
我忍不住眼睛酸澀,湊上前去:「乾娘,到底為什麼?」
32
她面前放著一把琴,是我賞菊宴上彈的那尾。
她輕輕撫摸著,半晌才抬頭。
「幼凝,我給你講個故事。」
當年邊疆戰事漸停,今上有意收攏兵權。
誰承想,會是先拿齊貴妃一家開刀。
程王府和齊將軍府接連被滅。
明面上都有說得通的罪名,可兩府一千多條人命,不是為我大鄴護過山河的錚錚兒郎,就是老弱婦孺。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目光忽然變得更加幽深。
「畫凌煙,上甘泉,自古功名屬少年。」
「眾人只嘆那一千多條人命可惜,卻無人記得,金鑾殿上有一青年聲聲泣血,偏要為那無辜枉死的生靈討一個公道。」
「他是那年的新科狀元郎,是蟾宮折桂的如玉郎君。」
「他自西北而來,進京時,身上只著一身青衣,身邊一個盲眼老母做伴。」
心底驀地一跳,我直直盯著她。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觸怒聖威,禍及世家。」
「你知道他的結局麼?」
她的聲音已經帶上哽咽,眼底猩紅一片。
「凌遲而死。」
「帝王震怒,於皇陵前賜他屍骨無存。」
「從始至終,他沒喊過一聲疼。」
「朝中有人言,兵權已收,他是被溫首輔、被文官推出來的擋箭牌。」
「可他明明是首輔最看好的學生,與首輔的小孫女兩情相悅。」
「在他死的第三日,大理寺搜查溫府,他那盲眼老母跑到溫府門前,句句聲討,字字錐心,言溫家狼心狗肺,愧為文人,隨後一頭撞死在地。」
「死狀極慘,來搜查的人只得離去。」
「後來,有人在那老婦身下撿到一封婚書並一枚玉珏,俱是為溫家小姐所備。」
「次年,首輔病逝,溫家只剩一人,溫家小姐扶棺而出,自此失蹤。」
「有人說她孤家寡人,早已自盡;有人說她剃度出家,常伴青燈古佛。」
我捂著臉,泣不成聲。
可無人知道,她在青山腳下一住就是十餘年。
半生孤伶,只為守著那一抱黃土。
師父,你只說你在等一人。
可你沒說,你在等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你言西北男兒赤誠忠烈,只是因為你愛的西北男兒赤誠忠烈。
33
郡主抹了下淚,眼眶紅腫:「當年齊家雙姝以容貌冠絕京城,溫家書渝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
「眾人皆稱其為『書渝公子』,承其母醫理,承其祖父才學。」
「只因一曲《蒼梧怨》,惹得狀元郎舞劍相呼,二人堪為知己。」
她又指著這琴:「此琴共兩尾,一尾被我送給你師父,後來被她摔斷,另一尾則是蕭衡母親的,齊貴妃。」
只可惜,琴在,人亡。
人在,琴已毀。
終是,難兩全。
她望我一眼,伸手抹著我眼角的淚。
「你這孩子心善,心也軟,要不然兩個苦命人怎麼會如此寶貝你?」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捏著堵滯的胸口。
她又說:「一別十餘年,她尋上我,要我護你,要為你揚名,為你鋪路。」
「聖上剛愎自用,不聽勸諫,忠奸不分,你師父做得對。」
我終於知道,為何師父一直不喜蕭衡。
她的狀元郎當初可就是為了齊、程兩家而死的呀。
可她當真就不要我了嗎?
明明說要送我出嫁,和我喝女兒紅。
可她沒等我,就先開了酒。
她每年自西北回來喝的女兒紅又何嘗不是為她自己所喝?
去一次,便嫁一回她的狀元郎。
最後,郡主又對我道:「她被我送回了溫家祖墳,生前守著那人十餘載,死後總得回家看看。」
我抹著淚,頭痛欲裂,渾渾噩噩將要離開時,郡主在身後道:「她讓我告訴你,別為她離開而傷心太久。」
「活著於她,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我走出院中,頭頂花瓣撲簌簌地落下,滿目瑩白。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一半春休。
斯人已逝。
34
我輾轉到了那處斷崖下。
崖下香灰未盡,還留一片青黑。
望著崖上的方向,一樹梧桐迎風而立。
上面的掛牌下墜著一枚玉珏。
我循著小徑走過去,忽地痛哭出聲。
一行小楷端端正正,可見其風骨。
「青山見,來世願君一生坐明堂,不沾風雪,不落泥濘。」
是誰枯守庭院,死死拉扯著過去的回憶不放?
我在小院住了下來,身邊還有個許嘉彥。
他每日在我耳邊說蕭衡的近況。
比如他大開殺戒,昔日落井下石的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處置。
比如他為寒門學子開新律,惹了世家不滿。
最後,群臣皆勸他將選秀事宜提上日程。
畢竟,如今皇家只有他一個獨苗。
蕭衡只道,他要娶就要娶個有當年「書渝公子」風範的女郎。
朝臣一聽,又說後宮也不能只有一人。
甚至有言官要以頭搶柱,來一出死諫。
許嘉彥又告訴我,蕭衡讓我好好等著他,等他來娶我。
我遙遙望了斷崖方向一眼。
「許郎君,人該如何釋懷?」
「可以把餘生皆系在一人身上麼?」
若那人死了,又該怎麼辦?
如果是我,或是蕭衡……
怕,我怕了。
許嘉彥被我這一連問給問住了。
他忽然問我:「徐姑娘,想不想去西北?」
我目光一亮,又搖了搖頭:「蕭衡不會同意。」
他意味深長道:「陛下曾經不也騙過你麼?」
我捏了捏袖袋,忽然想到師父曾留給我的退路。
不承想,這許郎君倒像是個百事通,什麼都知道。
直到坐著馬車出了京城,我還是不敢置信。
許郎君笑著道:「徐姑娘演技很好。」
我看他一眼:「你也不賴。」
「還有,你不怕蕭衡麼?」
他眸光一閃,道:「所以,還要求姑娘庇護。」
三日前,許郎君以我憂思成疾,纏綿病榻,從宮中喚來太醫。
我本就身子不太好,前幾日就開始吃藥。
太醫來時,我已服下假死藥。
診過脈後,太醫紛紛驚駭,言已無救。
許郎君特意把我爹請了過來,我爹怔愣一瞬,還裝模作樣地擠了幾滴淚。
四周守著的侍衛一看這情景自然更加相信。
而暗衛也被許郎君打發去找蕭衡。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蕭衡不在京中。
畢竟,這些可騙不過那個瘋子。
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我估計早就到西北了。
35
願望是美好的。
第三天下了一日的大雨,傍晚,我和許郎君剛在一處客棧住下,我還沒入睡,門就被一腳踢開。
我慌亂坐起,渾身濕透的蕭衡已經走到了面前。
我被那眸中的郁色駭了一跳。
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我,額角的水珠順著臉頰滑入衣襟。
一手捏著我,一手就在我唇上狠咬了一口。
「徐幼凝,你膽子真大。」
「知道我怎麼發現的麼?」
「我去刨了你的墳,我想若真的死了,我就拉出來鞭屍。」
「如果沒死,我就打斷腿。」
「所以,你死還是沒死?」
我腿一抖:「沒……沒死,可你也騙過我。」
他伸手在我唇上重重碾了一下。
「沒錯,所以,我打算饒了你。」
我剛鬆了口氣,他卻扯了扯嘴角。
「還記得我曾經怎麼說的麼?」
他也不介意幫我回憶:「我說過,我不捨得傷你。」
「但是你的姦夫,發現一個,我殺一個。」
話落,許郎君就被押進來了。
蕭衡瞥我一眼,又冷冷地看著他。
「許嘉彥,你說,你想怎麼死?」
「我不介意親自送你上路。」
許郎君跪在地上,卻脊背挺直。
「稟陛下,臣想活著。」
蕭衡盯著他,咬了咬牙,將一把匕首丟到他面前。
我剛要開口,便被他瞪了一眼。
他又對許郎君道:「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你跟著徐姑娘,她若少了一根頭髮,你就用這匕首自行了斷,也不必到我面前丟人現眼了。」
我沒想到蕭衡雨夜趕來,只為了說這一句話。
離開時他還狠狠威脅我:「別真給我招來個姦夫。」
我看著他腳下的一攤水漬,忍著淚。
「我只是想去她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想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狀元郎到底是如何赤誠。
他抹了下我的眼角:「我知道,我等你。」
他在心底補充——「這次,換我等你」。
36
西北民風果然開放。
我一路靠行醫結識了不少人。
有賣身葬父的孤女,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許郎君就已經掏出去一錠銀子。
路遇攔道打劫的土匪,他早早就躲在了我身後。
果然,蕭衡還是了解他的,若真要靠他保護,我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我們身後一直跟著個絕世高手——離弋。
在山腳下看到一個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士,一直等著紙錢燃盡,久久方離開。
許郎君好奇去問,以為有什麼講究。
那小道士瞥他一眼,又指著四周的枯草。
「沒什麼,只是怕惹來山火。」
周圍有人上前捐功德,求天師保佑。
願女嫁個好兒郎的,捐了幾個銅板。
願家中發大財的,捐了百錢。
願子孫做大官的,捐了一兩。
許郎君問:「那我願邊疆再無戰事,百姓安康,是不是要捐更多?」
那小道士閉了閉眼,睜眼時湊到他耳邊。
「天師說,這個可以免費。」
不過,許郎君還是捐了一兩。
希望自己可以活著回到京城,然後做大官。
最後到了一處荒漠時,流沙遊走,天地茫茫一片。
我們幾人都口乾舌燥,卻遇到了走商的駝隊。
駝背上一個藍眸少年,悠閒地咬著一根野草。
身後跟著一群中年男子,大笑著聊天。
他們是走商世家,每年要在這荒漠上幾個來回,要在路上結識許多人,短暫地行過一段路,到了某個路口,最後分道揚鑣。
他們不停地認識新人,不停地與舊人別離。
我問那少年:「你怕不怕?」
怕不怕未知?
怕不怕別離?
他甩了甩小辮:「祖父曾說,莫問前路,珍惜眼前人。」
許郎君問我:「徐姑娘,你找到答案了麼?」
我點點頭:「我們回京城吧。」
他幾乎喜極而泣,為他那保住的腦袋。
回到京城時,又是一年隆冬時節。
我去了趟青山小院,站在那棵桂花樹下。
師父,我走過了你走過的路,心中疑問已解。
莫問前路,珍惜眼前人。
我要去找蕭衡了。
願你和你的狀元郎在那邊也能相遇。
打開院門,茫茫雪地中站著一白衣男子,桃花眼中笑意盈盈。
垂眸望我時,眼中燦若星河。
他向我伸出手來,道:「娘子,我接你回家。」
我也彎眼一笑,把手遞過去。
青山見,誤終生。
番外男主
1
我自幼被父皇和母妃捧著長大。
外祖與姨父皆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
母妃希望我日後也能同他們一樣。
變故突起,八歲那年,我被父皇貶去守皇陵。
皇陵太冷,宮女太監都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宮女總是對我動手動腳,一個老太監還扒光我的衣服,雙手在我身上亂摸。
我隱隱知道這不對。
直到他越來越過分,我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我每日吃不飽飯,沒多大力氣,他也是個命大的。
我就一直咬著,任他掙扎。
直到他的血一點點流盡。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舔了舔嘴角,只覺味道有點腥。
見到阿凝時,我已被關在籠中幾個月。
起初是和一隻惡犬關在一起。
它會咬我,會撕扯我的皮肉。
我靜靜地觀察它,時日一久,我也會學著它咬回去。
它怕痛,我不怕。
所以,最後我吃上了它的肉。
那年我九歲,第一次食生狗肉。
因為,再不吃,我就要餓死了。
阿凝來時,渾身髒兮兮的,只盯著我手裡的肉。
我猶豫很久,扯下一塊扔給她,再多的,就沒有了。
可她卻被嚇暈了過去。
直到天黑,才有一個女子找來。
那女子輕輕地將她抱起,就像我母妃曾經抱我那樣。
她甚至沒看我,只將阿凝抱走。
過了半月,我的狗肉已經吃完了。
我蜷成一團,像是在等死。
可阿凝又出現了,她很怕我,我卻扯住了她裙角。
我甚至看見了她細細的脖頸。
咬上一口,就能喝到那下面的血,我就不會口渴了。
我是這樣想的,但她給了我一根人參。
不是一片,也不是一塊,而是一整根。
自那天起,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偷偷給我送東西。
大多是傍晚,因為,她師父不准她再來。
送得最多的是饅頭,偶爾會有點肉。
她說,她和她師父都不懂廚藝。
她很少說話,我從不說話。
直到有一次,她許久未來。
我一直望著那個方向,我以為那邊是平坦的大道,卻不知那裡是陡峭的懸崖。
她來時,把饅頭遞給我,還加了一個雞蛋。
她一直在哭,我第一次開口,問她:「為什麼哭?」
她抹著眼淚說,她的糖葫蘆丟了。
我看著她,許久後,我對她說:「你別哭了,等我出去後,我給你買芙蓉糕,那才好吃。」
她很聽話,自那以後,沒在我面前哭過。
2
我被關三年,她給我送了三年饅頭。
我也不是被守皇陵的人放出來的。
是昔日父親曾救過的人,一個滿臉刀疤的男人。
他手中的刀鋒利無比,鐵鏈沒幾下就被他砍斷。
睏了我三年的牢籠,輕而易舉地碎在他手中。
我第一次走向那個望過無數次的方向,撥開叢林,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那個瘦弱的小姑娘就是這麼冒著危險給我送吃的。
一送,就是三年。
我求著男人將我帶到那方小院外。
被困三年,我竟要靠著他才能站起來。
戴著幕籬的女子冷冷地看著我。
「我家小阿凝自幼體弱,頭一次為一個人堅持這麼久。」
「你走吧,我不為難你,你也別惹怒我。」
是的,阿凝易早夭並非作假。
她娘胎里就羸弱,先是她外祖母為她各種尋醫問藥,後是她師父精心調理。
她師父說,她很乖,從不主動要什麼。
她很怕,怕被拋棄。
我跟著刀疤男人走了,他是凌雲閣閣主黎陽,專司培養暗衛,我年齡已經算大,他對我也絕不心軟。
離弋還有好幾個根骨絕佳的少年都是我救下的。
黎叔告訴我:「只有救命之恩,才會讓他們忠心於你。」
我想到一個人,她救了我不止一次。
那我是不是一生都該忠於她?
直到我急於求成,偷習禁術。
黎叔對我失望透頂,怪我沒有聽他的勸誡。
我全身經脈將斷,可我還想見一個人。
不知道她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過去幾年,她還是認出了我。
我只是想見她最後一面,她卻又救了我一命。
她師父面色不虞,她卻苦苦哀求。
她師父到底心軟,讓我住進了他們的小院,養了半年傷。
她師父一直不喜歡我,偶爾會目光複雜地望著我。
黎叔給我遞來消息,我也終於知道了她的身份。
3
我的傷沒有好透。
即使後來出去,每隔一段時日,還是要她師父給我針灸。
阿凝也苦學過,只是不如她師父。
越長大,她出落得越發貌美。
周身還縈繞著她師父身上的那股氣度,讓人挪不開眼。
只還是一直心軟,偶爾會救回一兩個書生、女郎。
我都會緊張地盯著她。
怕她對他們比我還要好。
幸好,她沒有。
我還是她最重要的人,除了她師父,也除了她去世的外祖母。
她竟然要為了她外祖母,去嫁一個從沒見過的男子。
我見過那男子,不及我萬分之一。
可她還是去了。
她長大了,主意也變多了。
她師父早早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開門見山,毫不客氣。
「七皇子,你有你的深仇大恨,你要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你能護得了阿凝平安嗎?她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
「你又怎知他日不會為了更重要的東西拋棄她?」
她要我一個承諾,承諾不將阿凝牽扯到我的事裡。
還要我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不要輕易對阿凝許諾。
我一直做得很好,我原本學的是酣暢淋漓的廝殺。
為了不嚇到她,我苦練到雲淡風輕地取人性命。
只沒想到,我進了皇陵,將那些曾欺辱我的人扒皮抽筋時,會被她看見。
她雖然嚇到白著臉,卻只說:「不要傷及無辜就好。」
我沒有告訴她,在我這裡,從來不存在「無辜」二字。
可我還是點頭同意了。
她十六歲時,被徐家接了回去。
她的師父又去了西北,我偶爾會抽空去看她。
朝中百官的生平早被我背得滾瓜爛熟。
她父親一家人如何,我再清楚不過。
我一直在等,等她向我開口。
我不能給她承諾,但只要她開口,我一定會答應。
她卻始終隱忍。
終於在我忍不住要想法子破壞這門親事時,沈聿那個有眼無珠的,竟然上門退親。
見她被豪奴欺負,我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不敢許諾娶她,只能求她再等等我。
4
我給她的發簪是我母妃遺物。
其中之意,她師父看出來了。
她師父果然疼她,轉眼就找上了郡主。
我那姑母是個厲害的,就連我父皇都要忌憚三分。
我雖與她家孟言且交好,卻不曾在她眼前露面。
那日,孟言且委婉地對我提起她母親想要阿凝在賞菊宴上揚名,把之前被沈家敗壞的名聲拾起來。
我想到了她師父的舊事,特意換了身青衣,為阿凝作配舞劍。
只那謝家大郎和她姐姐倒霉,我一枚石子,二人齊齊落水。
阿凝彈的琴也是我母妃的舊物。
她師父和郡主給她鋪路,想她日後真做了我的皇后,不被朝臣苛責,也不受制於我。
我是感激兩位老人家的。
只她師父明顯放不下舊怨。
一半為了我,一半為了她自己。
她假意投靠四皇子,到了父皇身邊。
我沒阻止她,若不是為了阿凝,為了個名正言順,「弒父」這種事我早就乾了。
我本就滿身骯髒,可我的阿凝卻乾淨得很。
畢竟,我不僅想娶她,更要和她長相守。
三皇子和太子接連失勢,那蠢公主竟招惹了阿凝。
我不過遞了個由頭,後宮的人巴不得她早點死。
只是她那雙手, 是我親自挑斷的。
四皇子借賑災之事, 博得父皇信任。
我眼睜睜看著阿凝她爹和四皇子私動國庫。
到底沒管,畢竟太子丟的那筆銀子還在我這兒。
賑災的事剛好讓四皇子去忙。
只是阿凝她爹, 果真有眼色,前腳剛和四皇子密謀完,後腳就跑到父皇面前告密。
恰好阿凝師父給父皇吃的藥起了作用。
他大手一揮,要我去邊關歷練。
也就是說, 此戰一捷, 就會封我做太子。
我在他面前樂呵呵地就去了, 巴不得早點回來,取他項上人頭。
臨走時,我找阿凝要了個香囊。
她嘴上不應, 卻早早在裡面備下了各種藥丸。
那姑娘,脾氣硬了,還威脅我要嫁人。
我沒說,就算她真嫁了, 我就是爬也得從地下爬上來。
有了阿凝師父的假死藥,一切都很順利。
只沒想到,她老人家一心求死。
轉念一想, 如果是阿凝, 我當時就陪著她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何錯之有,卻還是認命地跪下。
「只連」喝了阿凝的女兒紅, 她師父就把人交給我了。
她師父一死, 她天天以淚洗面。
我身邊沒什麼人,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許嘉彥合適。
他不敢忤逆我, 心裡還有意中人, 派他去照看阿凝再合適不過。
我卻沒想到,他真有那個狗膽,敢教壞阿凝,慫恿她離家出走。
要不是我篤定他們不可能,我可能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雖然知道阿凝身上有假死藥, 暗衛稟報那刻我還是慌了。
她以為我不知道, 可她寶貝的那樣我一猜就知道了。
我知道她心裡念著她師父, 追上去也只想告訴她。
這一次,換我等她。
至於朝中那些大臣, 我也不怕。
年輕時玩得花的, 我送兩個美婢,他連家門都進不去,老妻和兒女的唾沫能把他淹死。
仰著脖子就要死諫的,我遞給他一把匕首, 讓他往胸口刺, 別撞柱子, 一次可能撞不死。
那些嘰嘰歪歪、拐彎抹角的,我讓他們把心思放在百姓身上,別一天只盯著我後宮。
好在, 我左等右等, 終於等來我心心念念的人。
終於可以生娃了,表兄家的程小安都會跟他爹娘要弟弟妹妹了。
我沒想到,我的阿凝竟給了我驚喜。
我還在想著是兒是女時, 她給我生了對龍鳳胎。
我不由得想,看來懷胎也是門學問。
連雙生子這種本事也能傳承?
只是她吃的苦夠多了,受這一次就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