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流了那麼多血,我還以為他會死。
被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周牧清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移開眼,又喝了口水。
他臉上依然缺乏血色,鴉黑濃密的睫羽垂下,叫人分辨不出眸中的情緒。
難得看到這人不淡定的樣子,我體內的頑劣因子被喚起。
「你不會是暗戀我吧?」
話音落下,預想中的牴觸反應沒有出現,周牧清抬眼看向我,眸子黑沉沉的。
我心中一顫,嘴角微抽。
他這眼神是在說「是」,還是「再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15
周牧清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讓我覺得非常可疑。
不過他緊接著問起郵件的事,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我一直對此感到羞恥,從沒對身邊的人提過。
但不知道怎麼地,被周牧清平靜的目光注視著,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口。
無形之中好像卸下了很大的負擔,身心為之一輕。
第二天一早,我鬥志滿滿地出了院,集結專家,開始滿世界搜尋變態的蹤跡。
然而一周過去,一無所獲。
中午,我垮著個臉去醫院給周牧清送湯。
他人不在,病房茶几上的小音箱播放著熟悉的鋼琴奏鳴曲。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白紗簾呼吸般微微起伏,室內一派安寧。
「怎麼不進去?」
我驀地轉頭,看見身後的周牧清。
他頭上繃帶拆了,看面色恢復得不錯,一身黑色的外出服,顯得氣質凌厲。
我皺眉道:「你幹嗎去了,怎麼不老實待著養傷?」
「有點事。」他輕描淡寫,看了眼我手上的保溫桶,「給我的?」
我撇撇嘴:「不然呢。」
不知道哪裡取悅到了他,周牧清唇角微彎,抬手摸了把我的頭。
然後很自然地從我手裡接過保溫桶,朝病房裡走去。
我慢半拍反應過來,立馬追上去,一下跳上他的背,抱住他的脖子就要報復回去。
周牧清被我壓得彎腰,堪堪站穩,毫無還手之力。
我得意非常,湊近了問:「還敢不敢摸我頭了?」
周牧清垂著眼,長睫忽閃,薄薄的嘴唇輕輕吐出一個字:
「痛。」
我一僵,連忙從他背上下來,捧著他的頭查看後腦的傷處。
「完了完了,傷口不會裂開了吧,你怎麼不早說……」
還沒找到出血的地方,我的手被周牧清拉下來,他緩緩站直了,黑眸帶著笑意望著我。
「騙你的。」
16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來殺傷力非常可怕。
我瞪著周牧清,有點說不出話。
莫名想起對著喜報上的馬賽克照片抽氣的女孩。
她要是看到這一幕估計得抽過去。
我愣神的當兒,周牧清握著我手腕的手放下來,拉著我到沙發邊坐下。
他粗糙的手掌磨著我手腕內側薄薄的皮膚,我一陣頭皮發麻。
他打開保溫桶蓋時,我注意到他右手上新鮮的傷口,當即神色一凜:
「你手怎麼了?」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沒事。」
我額角跳了跳,真受傷了他倒不在意了。
我老大不耐煩地找來醫藥箱給他消毒上藥,這個過程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音樂的存在感變強,我隨口問:
「你這麼喜歡這首曲子?總見你放。」
他看了我一眼:「嗯。我以前被彈奏這首曲子的人救過。」
我抬頭看他:「什麼意思?」
傷口處理好了,周牧清收回手,盯著上面的白色無菌敷貼,半晌才道:
「我是從福利院被領養的。養母死後,養父迷上了賭博,欠了很多債。我大一的時候,討債的人找到學校來,大鬧了一通,弄傷了幾個同學。警察來之前他們就跑了,我賠了醫藥費,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
「朋友叫我去夜店幫忙,我沒再推託。那段時間每天晝夜顛ţū́ⁿ倒,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脾氣也變得很偏激。
「所以發現我爸偷偷在我租的房子裡嫖娼的時候,我真挺想殺了他的。」
17
我微微睜大雙眼,想起虞顯哲的話,心怦怦跳起來。
周牧清渾然不覺,自顧自繼續道:
「那天我按著門把手,突然接到班主任的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去接了。他在電話里絮絮叨叨的,聽得我很不耐煩,眼睛一直盯著我臥室的窗口。突然聽見他說,『你要是現在不來學校見我一面,我就去你打工的地方找管事的談話』。
「我不想再把無關的人卷進來了,只好去了趟學校。班主任還是老一套,說我有天賦,勸我回去上學。我耐著性子聽完,店裡打電話催我回去,我急匆匆往校外走,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陣鋼琴聲。」
我聽得入神,見他停下來,不由自主地問:「然後呢?」
周牧清抬起頭望向我,黑眸異常地明亮、專注,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
接下來他的聲線變得很柔和:
「然後我就像被魔笛手的笛聲引誘了的孩子一樣,不知不覺就跟著走了。我順著鋼琴聲一路找過去,在一間灑滿夕陽金光的琴房外,看見有個人正在彈琴。彈的就是這首曲子,莫扎特的 A 大調第 11 號鋼琴奏鳴曲。」
那個人自由、投入、充滿享受地彈琴的樣子深深刺激了周牧清麻木的心。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如果就此沉淪,那個人和他所代表的那個世界將從此與他無緣。
他回去以後就辭掉了夜店的差事,找了新的兼職,搬了家。
賭場的人再來找麻煩,被他摁在牆上拿刀抵住脖頸:
「以後周大勇欠的債,你們找他去討。再來煩我,我就殺了你。」
「你才不敢!殺了我你還怎麼上學?」
他嗤笑一聲。
「我想做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到。你要是不信,盡可以試試。」
那之後不久,養父周大勇趁他不在家翻陽台進去偷錢,被鄰居看見了,一失足從三樓跌下來,頭撞在消防栓上,當場死了。
三年後,當陸家的人找他時,見到的已經是如今百毒不侵的周牧清。
18
聽完周牧清的故事,我有些沉默。
正想問他那個彈琴的人是誰,沉寂多天的系統突然出聲:
【請宿主和任務對象保持距離,不要過多交談。】
?你現在說這個是不是有點晚?
我:【你早幹嗎去了?我們都已經交換過秘密了。】
系統(大驚)(吐血):【我回總部彙報異常情況了,因為要逐級向上請示,所以耽擱了許久。宿主你怎麼能……】
我(無辜)(攤手):【誰讓你事先不提醒我。】
我又留了一會兒,然後才找藉口離開。
走前周牧清對我說:「如果虞顯哲約你見面,不要一個人去。」
我不明就裡,對上他的眼神,突然心中一凜。
回家路上我心事重重,系統出聲道:【即將發布宿主在小世界的最後任務。完成後作為獎勵,宿主可以選擇任意一個世界開始新生活。】
我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任務是什麼,你說啊。】
系統:【考慮到當前的局面,對宿主的任務進行了戰略性調整。】
系統:【請宿主完成任務:被真少爺撞見你和另一個人上床。】
我:【??????????】
我(試圖心平氣和):【這麼做的目的是?】
系統:【讓真少爺徹底黑化!】
我:【這有個屁的因果關係啊!!!】
系統:【……嚶。】
滿腦門官司地回到家,媽媽正在廚房忙碌。
那天我和周牧清從樓梯上摔下來把她嚇壞了,守在醫院誰也不讓打擾,直到周牧清醒過來。
之後每天變著花樣給周牧清做營養品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事。
我沒有打擾她,悄聲離開。
19
雖然任務很荒謬,但我還是開始思考,結束後要何去何從。
原本世界的我早早病死,家人已開始了新的生活,回去也是孤身一人。
那麼選擇一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
我有些猶豫不決。
兩天後虞顯哲給我打電話,說有重要的事對我說,約我見面。
派對之後我已經小半月沒見過他,電話里他聲音低啞,與平時大不相同。
我和他約在學校咖啡廳。
赴約前我先去了趟周牧清的宿舍,幫他拿幾本書。
從入學那天起我就沒進過男生宿舍,平時聽見這四個字都要忍不住皺眉頭。
要不是周牧清求人的態度良好,我才不會踏足那個恐怖的地方。
宿舍樓沒有電梯,我一口氣爬到五樓,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穿過昏暗的走廊,快速敲了兩下 504 的門。
一個黑眼鏡男生給我開了門。
進去後先聞到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裡面整潔明亮,對比起來宛如世外桃源。
「……你們寢室,好不一樣。」
黑眼鏡憨笑著撓撓頭:「不好好打掃會被老大揍。」
我在周牧清的書架上找他要的書時,意外翻到一本舊樂譜。
藍色的封面上印著英文的【莫扎特鋼琴奏鳴曲,A 大調第 11 號】。
……真是無處不在,周牧清的人生曲目。
我一邊吐槽,一邊隨手翻了翻,譜子上還有用鉛筆做的標記。
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瀟洒的筆跡,怎麼有點熟悉?
我額角突突直跳,心說不會吧。
我緩緩翻到扉頁,就見正中央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
陸亦寧。
20
我帶著書和樂譜離開男生宿舍,慢慢朝咖啡廳走。
虞顯哲已經到了,戴著墨鏡口罩和漁夫帽坐在窗邊。
進門時他朝我抬手示意。
我隨便點了杯喝的,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語氣隨意道:「找我什麼事,說吧。」
虞顯哲沉默片刻,緩緩抬手取下墨鏡和口罩,露出青紫腫脹的臉。
我吃了一驚,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不問我怎麼回事?」
他盯著我,嘴角不笑也微微上揚,只是半點沒有往日的風流倜儻,顯得古怪異常。
我點的咖啡送來了,我漫不經心地拿起勺子攪了攪,想起那天從醫院回家後接到的電話。
「抱歉陸先生,我們總編出差現在才回來。我問過了,那個律師是君誠事務所的,據他說委託人是你的朋友,姓虞,你能想到是誰嗎?」
對面的虞顯哲見我一言不發,低聲叫道:「寧寧……」
我騰地火起,噹啷一聲扔掉勺子,怒目而視:「閉嘴!不准你這麼叫我!」
虞顯哲眼睛一亮,喉頭滾動,毫不掩飾的興奮看得我心中陡然一驚。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是用這種眼神注視我的嗎?
我感到全然的陌生和恐怖。
我儘量鎮定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對我說嗎,說吧,我聽著。」
虞顯哲一怔,遲疑片刻,緩緩道:
「你可能已經知道了,你收到的那些色情郵件,都是我發的。」
我眼睫顫了顫,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識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