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實在太苦了。」
王一博好笑地又翻了一頁。
「嗯,苦些你才長記性。」
就這點出息,還當細作呢。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吃過,西域的瑪瑙葡萄,嶺南的荔枝,京塘的蓮藕,江南的鰣魚,後來吃得嘴愈發挑了,這不吃那不吃的,如今不過一碟子楊梅,肖戰的饞蟲倒被勾出來了。
也就他為愛沖昏了頭,把肖戰捧上了天,才讓這小白眼狼在八王府作威作福那麼多年。
王一博享受夠了肖戰的討好和小意,估摸著肖戰嘴裡的苦味差不多散了,才大發慈悲地告訴他。
「可惜楊梅昨日就吃完了,南北鋪子已經打烊了,想著吧。」
肖戰:… …
您要不還是毒死我吧?
肖戰也不敢問那到底是什麼藥,怎么喝了大半個月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不找死麼?
他也弄不清楚王一博現在到底什麼心思。
恨他?
可自己這些日子在王府好吃好喝好睡,還能去院子裡曬太陽,除了老管家常常用那種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的眼神恨恨地盯著他,其餘一切照舊。
對他還有情?
可王一博放話了,要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還派長隨侍衛把整個院子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難道他是想用藥活活苦死自己?
肖戰耷拉著嘴角滿是愁苦地盯著漆黑的湯藥,忽然有人給他扔了個油紙包,肖戰心裡一跳,王一博都將這院子圍得鐵桶一般了,九王爺怎麼還能安插人進來?
抬頭一看,宋繼揚正做賊似的沖他擠眉弄眼。
「吃吧。」
肖戰迅速將油紙包拆開。飴糖!好兄弟,兩輩子了還是你最夠義氣。
肖戰喜上眉梢,端起碗捏著鼻子咕嘟嘟一口氣乾了,趕緊捏了塊飴糖想壓壓味兒,誰知不巧被門外侍衛看見,一個箭步躥進來硬是從他嘴裡把糖摳了出來。
「王爺吩咐了,喝藥後兩個時辰內絕不能碰蜜餞點心,否則沖了藥性。」
肖戰徹底怒了。
他可是被王一博寵得很有脾氣的。剛重生那會兒他一心求死,什麼刑罰毒藥都不怕,只求速死謝罪。
過了陣兒太平日子後,肖戰緊繃的心弦又鬆懈下來,儘管仍然嘴硬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心裡卻篤定了王一博不會真拿他怎麼樣,這苦藥汁喝了十來天也沒什麼大反應,八成也不是什麼劇毒。
肖戰這人吧,好了傷疤忘了疼。他現在被關在院子裡出不去,每天一碗藥舌根得苦半天,飯也吃不香了,好容易得了幾塊糖還被人搶了,氣得當即拿出上一世當家作主的架勢一拍桌子。
「欺人太甚!你家王爺到底什麼意思?耍人很好玩麼?要殺要剮給個痛快,我又不是賠不起這條命,何苦日日拿這苦湯藥折磨人?」
原本面無表情的賀鵬聽完這番話後表情和老管家一模一樣,看白眼狼的眼神。
「折磨人?」
他是逃荒時被王府老管家相中當了長隨,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又習得一身武藝傍身,對王爺和王府有很深的感情。賀鵬氣得拿起湯碗懟到肖戰眼前。
「您這一碗藥,三十兩銀子。」
他又把肖戰手裡的油紙包搶過來。
「王爺花了五千兩到處配藥,太醫叮囑了,一勺綿白糖就能讓藥效減半,服藥後一丁點兒甜食都不能碰,你當王爺銀子多得沒處使麼,花幾千兩銀子折磨你?!」
宋繼揚知道自己差點兒壞了事,嚇得縮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肖戰聽完沉默地捧著空藥碗,半晌才回過神。
「可是...為什麼?」
賀鵬自知犯了忌諱,晚上少不了領頓鞭子,再懶得再理肖戰,沒好氣地抱著劍回到門口繼續面無表情地站崗。
夜裡王一博照例缺德地拿貢品荔枝,糕點和果脯饞他,肖戰卻一反常態,就著屋裡的燭火靜靜地看著王一博,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仔仔細細地看,仿佛要將他的臉深深地刻在腦里,看得王一博心裡發毛。
「你直勾勾盯著我做什麼?」
「王一博。」
「嗯?」
肖戰忽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那之後,你過得還好麼?」
他沒說哪之後,可屋裡兩人都懂。
肖戰走後,王一博過得很不好。
起先並沒有什麼異樣,八王爺洗脫了罪名回府後該幹嘛幹嘛,不過是少了個人罷了,不值什麼。
那時大家都這樣想。誰知剛過完年,正月還沒出九王爺就被查出私制黃袍,年前還收了一株翡翠大珊瑚,價值連城,故判了一起冤假錯案,天子震怒,九王爺入主東宮不過三個月便灰溜溜被趕去西北封地,聽說沒兩年就飲食不對付病死了。
看著好像九王爺時運不濟,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八王爺若想爭,哪怕九王爺沒有錯處,皇帝也會想法子給他網羅些罪名打發得遠遠的給王一博讓路。
再後來老皇帝病逝,八王爺繼承大統,一門心思撲在朝堂上,每日天不亮便去批奏摺,商議朝政,事必親躬,一直到子時才就寢,後宮形同虛設,後位空置十年,不管朝臣如何上書王一博一概置之不理。
直到五十歲那年,王一博下了一道詔書昭告天下,冊封肖戰為皇后。
朝臣還在琢磨肖戰是哪家大臣的姑娘,曾經八王府的人卻都明白了。
皇帝他啊,瘋了好多年了。
日日都要抱著那人的牌位入睡,未央宮偏殿和肖戰在時的擺設一模一樣,他用過的香,讀過的書,吹過的笛子,喜歡的花瓶,愛吃的菜,王一博將這些東西堆起來,努力去回想那人在時的樣子。
可時間是多麼無情又殘酷啊,縱然十多年日日夜夜的思念,王一博卻越來越記不清肖戰的樣子了。
十多年苦熬,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的勤政,終於也拖垮了他的身體。
王一博怕啊,怕輪迴路上那個小白眼狼不等他,瀟灑地早早投胎去了,怕閻羅殿上,生死簿中他和肖戰只是兩個陌生的名字。
三日後,終於有籌備封后大典的禮部官員小心翼翼來問,肖戰是哪家小姐?
王一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他才發現他對人一點都不好,將人困在了後院,卻是生前無名,死後無份。
「他是...」
王一博喉嚨發酸,心底那個模糊的人影終於再次清晰起來,穿一身白衣,抱著笛子倚在門欄上對他笑。王一博激動地幾乎坐不穩,十幾年的思念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那片白光走去。
他在禮官驚懼的目光中呢喃著生命中最後三個字。
「我的妻。」